原节子和小津 无关风与月

原标题：原节子和小津 无关风与月

◎连城

昭和时代的大女优、95岁高龄的原节子于9月5日悄然离世，家人在其过世两个月后才对外发布消息。就像高仓健一样，以如此低调、不打扰别人的方式离开。自1962年息影，她悄然生活在镰仓净妙寺的家中，将自己的后半生活成了一出神秘的传奇。今年日本新出了一本书，书名叫《玛丽莲·梦露与原节子》，看书名不禁一愣：原节子怎么能拿来与梦露作比？要比也要和葛丽泰·嘉宝呀！两人的演艺生涯、低调神秘的私生活，何其相似。嘉宝的名言：“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同样可以移用于原节子，结果她这一静就是50年。这是那一代演员的风范。

原节子不知道的是，在她息影后的50年间，世间关于她的传闻从来就没有止息过，特别是她和导演小津安二郎之间关系的猜测。小津无疑是她电影生涯中最大的伯乐，她也因出演小津的影片而名满天下。这些年来小津有越来越被神化的倾向，原节子自然也被神化。小津终身未娶，她毕生没嫁，她息影和他过世的时间点几乎是前后脚，这助长了人们对两人之间关系的想象。

小津过世后，坊间传说：每年的12月12日——也就是小津的生日和死日——他的墓碑上都会放着一束红玫瑰。红玫瑰是小津最爱的花，大家都知道。可神秘的送花人是谁呢？据说某年有人看到在这一日的大清早，有个女人怀抱着花束，在手电筒的照引下，将花摆放到小津墓前，随后翩然离去。有人为此一口咬定送花人就是原节子。

鉴于原节子是小津电影生涯晚年的“缪思”，以及“小津死后原节子息影”的说法，这样的猜测似乎很合情理。而众所周知，小津墓地所在的圆觉寺距原节子居住的净妙寺很近， 再加上通常认为原节子隐退前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的显身，正是在小津死后为他守夜（事实并非如此，后来小津的编剧野田高梧过世，原节子也去其灵前守夜了，这事在《野田高梧人与剧本》一书中有讲到）。

关于小津和原节子之间存在浪漫关系的传闻时常有，就连小津本人也在1951年某日的日记中写道：“最近周围的人们在传我和原节子要结婚。”后来查明，这则谣言其实是东宝公司的炒作，为的是配合当时成濑巳喜男导演、原节子出演的电影《饭》的上画。有意思的是，对于这则传言，小津不置可否，给人留下了遐想的空间。

有浓重才子佳人情结的人太多了。小津110周年诞辰的时候，就有人又拿小津和原节子的关系做文章：这位名为西村雄一郎的人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很耸动——《殉爱：原节子与小津安二郎》。知音体的书名，贩卖的显然是小津和原节子之间谣传的“浪漫关系”。作者煞有介事地这样为其书名自圆其说：小津60岁以身殉电影，而原节子则在42岁退隐息影，以身殉他。这本书以《巴黎的原节子》为前言，以《小津的圆觉寺》为尾声，将原节子和小津从《晚春》到《小早川家之秋》的合作过程，建构为两人之间浪漫的心灵之爱的一段心路，称他们为日本电影界最大的“柏拉图之爱”。全书以推理小说的风格描写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则是捕风捉影，最后，我们仿佛看到了小津的“无”字墓碑和原节子“和服之女”的幻影叠现在了一起。“柏拉图之爱”的说法非常狡猾：作者并不坐实两人有恋爱关系，就升华为精神上的爱恋，即便查无实据，谁又能说没有呢？专攻小津的影史专家田中真澄就认为小津心中对原节子其实是有意思的，至少是一种难以说清的情结。

小津对原节子是否心动？问曾经和小津生前共事过的人，说法不一。不过小津就算心动，他从未行动却是事实。在他的日记里，他和原节子的会面，永远是和一大群人在一起，多是因为工作，从来没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反而当时另一个追求原节子的人——东宝的制片人藤本真澄，曾被人看见约原节子在小饭馆见面，并让饭店老板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好让他们在里面单独消磨时光。

小津和原节子是怎么认识的呢？一般的说法是小津在拍《晚春》时，接受了自己最崇拜的作家和好友志贺直哉的建议，志贺向他推荐原节子和杉村春子出演，小津采纳了他的意见。不过，另一种说法更为真实，小津之所以让原节子出演《晚春》，是为了同为导演的过世挚友山中贞雄的缘故。原节子年轻时曾在山中贞雄的《河内山宗俊》中担纲女主角，她的纯真形象给山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惊叹原节子是可造之材。山中后来在中国战场死去，小津一向很看重友情，他用原节子出演自己的电影， 某种程度上是要实现山中的遗愿。结果，通过主演小津的作品，原节子跻身为一流的大女优，此前她 “演技不佳”的风评便烟消云散。

与小津合作之前，原节子已经和不少名导合作过，除了山中贞雄的《河内山宗俊》，还有黑泽明的《我对青春无悔》、吉村公三郎的《诱惑》、《安城家的舞会》、木下惠介的《大小姐干杯》、今井正的《青青山脉》等，原节子在这些影片中的表现虽然抢眼，但由于演技生硬，曾被人讥为是“大根”演员（在日语，大根有拙笨之意）。例如在吉村公三郎的《诱惑》中，出场不多的杉村春子，仅凭一个沉默的眼神，就足以秒杀又蹦又跳、演技浮夸的原节子。直到和小津合作《晚春》，以及后来和成濑巳喜男合作《饭》、《山之音》、《骤雨》，演技突飞猛进，戴在她头上的“大根”讽刺称号才被摘掉。对于原节子所获的“大根”差评，小津不以为然：“有的导演在安排她的戏时挫伤了她的个性，因而才有‘大根’之类的说法。”“其实向演员要求她所没有的东西，这本身就是错误的。”“原节子的长处在于她内在的、有深度的演技，对于剧本所提示的性格很敏感并有惊人的理解力。她能迅速领会我的意图，并以出色的演技作为回答。”

小津是如何让原节子发挥演技的呢？我们都知道，小津构思脚本时，影片中的角色都是根据演员的形象来设计的。他在构思《麦秋》的剧本时，早已决定以原节子为主角。原节子其时年近30，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子对婚姻的看法，小津心里没底，由于自己羞怯的性情，又不便直接去问，于是委托了助理导演泽村勉去向她了解一下。泽村和原节子的姐夫熊谷久虎（也是电影导演）相熟，他知道当时原节子借住在姐夫家，便到熊谷家问原节子对结婚有什么看法。原节子半开玩笑地说，也许死了妻子带着孩子的男人是个不错的选择。第二天，泽村将原节子话的大意转告小津，结果小津写出了《麦秋》最为脍炙人口的一句台词，片中原节子扮演的纪子说：“嫂嫂，我对四十开外还打光棍的男人是不太能信任的，对有孩子的人反而信得过。”

（下接B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