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林儒商论坛演讲：礼与人际关系的和谐

讲到礼仪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握手拥抱，三跪九叩，这是礼的最知微末节的部分，礼是中国文化之心，是从周公的乐一直到当代所有的学者是我们认同的，由于时间关系，我只用一句话跟大家说就明白了，为什么说礼是中国文化之心？我们都在讲东西方文化，东西方文化是两个不同的文明体系，就像两颗树差别非常大，但是，两者归纳到最后的一个区别在哪里？

彭林教授在博鳌儒商论坛2016年年会上发表演讲

梁启超先生认为中国重礼治，西方人重法治。只有懂东西文化的区别才能归纳的如此之精准，西方文化是宗教文化，他们的文化由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上帝主宰了人们的灵魂。根据基督教的理论，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你们的孩子生的哪一代或者哪一个，生下来的灵魂就是邪恶的。如果它的灵魂得不到控制，它会成为十恶不赦的恶魔，会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这种邪恶与生俱来，不学就有，不教而能的东西，这是西方的原罪。怎么办？做错了要忏悔，再错了有法律等着人，西方人注重法治，中国人相反，中国文化里人心是善的，人的灵魂要自己来管，而且是可以管好的，拿什么东西来管？拿道德来管，道德看不见摸不着，闻起来连气味都没有，但是，它就像空气一样，它确实存在。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管理人的灵魂？儒家的高贵之处在于，把德分解成许许多多的路，让它有可操作性，这就是礼。每天按照礼的要求生活，道德就在你生命体里面累计。中国是德治、礼治。这个礼为什么有存在的必要？礼的根本作用是协调人际关系，我们人与禽兽最大的不同，一条狗可以满街乱穿可以活下去，但是，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能够成为自然界的主体，是因为人懂得群聚，用群体的力量战胜猛兽，战胜各种灾难。只有组织群体才能相与利之也，利之出于群也，离开了群我们活不下去，我们所有的利都是从群体里面得到的，正因为如此里面有人与人如何相处的东西，人与人不能像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所以，我们在群体里面只有互相和谐才有共同的利益，社会才能进步。

在座的都是企业家，与其打交道的是客户和员工，财大就是气粗，有钱说话声音就大，架子就大，古人把这个东西琢磨的很透，你对员工和客户用这样的态度很吃亏，人都是互相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要以礼相待尊重员工，自然他们会投桃报李，努力做事。如果你把它看成泥巴草芥，它就会把你看成仇敌，人都有尊严。我是学历史的，我在史书上看到，尊严高于生命。“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就是因为不愿意听那些让我没有尊严的话，所以我才饿到今天，人哪怕死了，尊严不能倒。

在中国文化里，礼太重要了，小时候骂小孩最重的一句就是，畜牲，人是能说出来的，人是做不到这种事的，打入到畜牲里面，做人的资格都没有。有人说人是有语言的动物会说话，鹦鹉也会说话，大猩猩也会使用简单的工具，但是，它是畜牲，人是什么？人是按照礼的要求生活，如今长的像人，身上没有礼说明什么？说明你的心还停留在畜牲的阶段，所以，我们经常看一个人人模人样，全身都是名牌，一举手一投足就不像一个人。我在清华开一堂课，有位学生问我，你的课有什么用，我说让你有个人样，你说有没有用。要把它生活化、扎根在社会理，让人类自觉地区别禽兽，自别于禽兽这叫文化自别。拿西方的学科来分类，人与禽兽很难分，与我们很相近的大猩猩，分类学里面都是脊椎动物、灵长类物，解剖学告诉我们，我们的骨骼结构几乎跟它一样，肌肉的块数一样多。这就是看你是否按照道德礼性的要求来区别，中国的物质和精神要并行发展，不愁吃不愁穿，现在口袋里都有钱了，可是我们的生活没有品质，我们的游客支援了多少国家的经济，但是，国外对我们的评价让我们汗颜，中国有富人，没有贵族，富人是口袋里有钱，贵族不是指你是公侯伯爵，而是指你有教养的，我们可贵的是富而不贵。

礼是中国人一切习俗行为的准则，生活中什么都离不开礼，对老百姓要教道德仁义不通过礼都是空话。儒家所有的文化都通过礼才能变成现实，才能落实到人的身上，否则就是空谈，坐而论道浪费国家资源，国学已经十几年了，社会现象有多少变化。“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有的家里孙子像爷爷，爷爷像孙子，看不到恭敬心，所以，礼仪要在我们生活里都有。有人讲礼是什么，为什么要遵守？“礼也者，理也”。礼是按照道德礼性的要求制定出来的国家典章制度，人与人交往的行为规范。

“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二程遗书·二先生语二上》大家摸着良心想想，我处在哪个阶段，不要盲目认为我穿的西装革履就是人。礼说一千道一万是什么？是尊重。人际之间，中国人主张互相尊重，所以礼仪的核心是敬。我有一次在中央做节目，旁边是礼宾司司长，他说你是表达礼仪，表达尊重。我说两千多年前中国人就知道这个道理。“礼者，敬而已矣”。—《孝经》。对家庭、对事业不要有不敬的事情。现在有的朋友皈依佛门，想给我们上上课，佛陀教导我们有恭敬心，《孝经》里讲博爱之人，现在世界的很多国家在标榜大爱，殊不知中国是最早有大爱。西方人也讲尊重，但是，我们是把自己民族的哲理融入到礼仪里去，我看西方礼仪的教科书，握手35度夹角。中国人的礼仪不像西方人讲的，没有辈分没有上下的关系。中国人讲伦理，所以中国人尊老，即使平辈之间都是我敬你，为什么敬？中国人是对别人敬，对自己要谦。

人要谦虚，看一个人要看它的气象，就知道这个人能发达多久。《史记》里面讲到一些事情，大家知道晏子长的非常矮，但是，很有才华。不仅很有才华，他还很低调谦虚。每次要跟君主驾车出行，每次志骄意满，结果他的妻子在门缝里看其策驷马，意气扬扬，他妻子要离婚，他说为什么离婚，妻日：“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

曾国藩也谦虚，在南京把太平天国搞定了，慈禧赐他一座豪宅，他马上写信回去说，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虚心，我总有一天要退休，还要和乡里乡亲一起过日子的，鼎盛之际不是上而是下。“斗斛太满则人概之，人太满则天概之”，这是中国人的哲学。要知道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我们表达尊重的方式很多。礼是什么？我对对方心怀尊重，这种尊重我会把它表达出来，让你感受到我尊重你，同时，我也希望你跟我一样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我，这样人与人之间达到一个更高层次的平等，这就是中国人。衣服要穿的整洁，朱熹经常讲，从小他的家里人告诉他，出去要头九，宋朝人拿块布叫朴头扎一下，有的人松松垮垮的，有的明星鸭舌帽歪戴。帽子是要带紧凑的，正式场合腰带一定要系紧，鞋一定要扎紧，不能穿拖鞋，把这个做了才能显示出精气神。清华四大导师陈教授，有很多留学经历，有一次，同学们都要到家里来看望他，他的父亲说这么多同学来看你，我也来见见，座位怎么摆，中间一把太师椅，让他父亲坐，他自己站在父亲的旁边侍立，学生看到以后傻了，一个在国外喝了这么多洋墨水的人，身上流淌的依然是中国文化的血液，如果拿一把椅子并排坐，学生以为是两兄弟，他站在旁边，不管岁数多大，学问多大，在我爸的面前我永远是儿子，这是待客之道，这么小的事情在清华传为美谈。长先与幼后，有一次我在清华科技园，有一个朋友开了私塾带着孩子读《弟子规》，我们通一个楼里坐电梯上去，电梯一打开两个孩子冲进去，门关了，我问孩子，读过《弟子规》没有，会吗？会啊，刚才你们怎么进门的，违背了《弟子规》教导的哪两句话，孩子小和尚念经不往心里去，后来我的朋友脸上挂不住了。后来出门的时候，我说请，他知道了长者先、幼者后。中国文化应该是世界上最灿烂的文明，我们说一句话要推敲的，用推还是敲？这里体现你的学问。现在见面都是搂搂脖子、拍拍肩膀，现在有点文化一见面，久仰王先生，幸会，我能与你碰面是我的荣幸。真是的谈话里面，我你他是不能出现的，文化水平比较低的才会出现。应该说，阁下以为如何，尊意以为如何。你姓什么，这话比较俗。我在北京问过一个小年轻贵姓，他说我贵姓张。您几岁？我们是同庚，问年龄大的人，要问高寿听起来才舒服。现在很多人提倡俗，见面你家老头怎么样，老娘在家吗？中国文化里面对老妈不尊重就是对我不尊重，这个道理我们不明白吗？妈妈叫令堂，另外叫夫人。说到夫人我非常感慨，在座有许多女同志，你和你的先生一起出去，遇到他的熟人怎么介绍你，回答（女士）：“一般会介绍我太太或爱人”。

爱人不是中国人的叫法，四大小说里面没有谁是谁的爱人，西方的东西进来以后开始叫爱人，爱人在港澳台、日本、韩国是情人的意思。“太太”这个称谓没有敬意，也没有自谦的意思，以前叫姨太太，你说太太，我还不知道排第几的太太。我到台湾开会的时候，主持人，各位同道、各位青年才俊大家下午好，多优雅，我们这个不会吗？两个人互相见面，混字当头，乐在其中，一见面就问：“老师在哪里混”，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混，我很努力。《围城》里面知识分子说过，王兄最近在哪里得意，在哪里高就。金庸小说里面都说礼，我们比武，我把你打趴下后，我不会得意地跳上台子跟你握手。吃饭请慢用、多用，这是雅。承蒙抬爱、承蒙不弃，现在到过年，不管80岁、10多岁，都是说万事如意。清华有一位老先生跟我讲，一位研究生的室友父亲去世了来不及打招乎，就直接发贺电表达心情，今息获悉家父去世。年纪大一点的人要称老夫，我这样的人现在称老朽。寒舍、薄酒、菲酌、薄酬、斧正、叱正，一篇文章给了编辑部了，如果不能入你们法眼，还请掷下，这是很低调的表达。

我们现在的同学到成都，A4纸写好放在信封里，写着“彭林教授敬启”，我现在把这个问题抛给大家，对还是不对，我在清华问同学说没错，很尊敬您，但是，我没有表态，我只好给他们分析一下语法，主语是彭林，彭林教授怎么打开呢？谓语是敬启，恭恭敬敬的打开。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这是无知的表述，你是公司老总的话，会被人看不起。我说同学们今天讲怎么写信，我知道你们笑什么，亲爱的爸爸妈妈你好吗？此致敬礼，这是写信吗？这是三年级的同学写的。不把学生无知嚣张的气焰打下去，这堂课就上不好。

礼尚往来，人与人之间要互相尊重，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一部分人，尤其是年轻人，他在家里不尊重父母，在单位不尊重同事，在社会上不尊重领导，但是，他要求所有的人都要尊重他，问题就来了？这怎么可能，这是违背礼，这个礼要求我们礼尚往来，不是互相送东西，而是要互相行礼，哨兵敬军礼，军长回敬军礼。我看飞机上的服务员，一趟飞机非常辛苦，走的时候还站着，走好，感谢光临，我们看都不看，这是我们的素质非常差的表现。而我们不自知，你没有意识到你的无礼，礼崇尚互相尊重。上课我站在中间，我说上课，行个礼。所有的学生毫无表情的看着我，到下课我鞠躬还是这样，第二周还是这样，第三周上课还是这样，我开始批评他们，因为我先做到了，你们口口声声讲平等，九十分钟我是站着讲的，你们是坐着的，你们体会体会站着听九十分钟的课，就几秒钟要互相尊重一下。在马路上一个跑步的学生，学生说老师你好，老师理都不理，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每次给你们鞠躬，你们懂礼吗？我孩子都比你们大，一个老头给你行礼，你们心安理得的接受，我怎么办？我说下一周开始，我们能否礼尚往来。这不怪中国学生，不怪中国人民，怪你没教他，他怎么会，从幼儿园到博士生哪个环节有这个教育，结果那堂课讲完，我说下课，所有同学都站起来，现在清华的学生都知道这个老师讲礼，这一点就是让我相信只要要求，身体力行就能够改变习气。除了儒商，我们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复兴，就是我们的文化，以儒商为标榜，你们要儒雅，一看果不其然是儒商，行为举止不一样，一张嘴觉得这个人高雅、有气质，这个东西需要培养，尤其是单位里要教。

《论语》里面经常讲君子、小人，我问大家谁愿意做小人，即使他已经是一个小人，他也知道不好意思，做君子的人可能会很多，但是，不是你说是就是，要看你身上有没有两个东西。孟子说了君子所以异于人者，心里面存放着两个东西，大家检查一下自己，一个是以人存心，君子有大爱，他内心有人。另外，他有礼。他跟别人交往，他懂得尊重。有礼就会敬，社会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在企业里，你把员工当人吗？这个东西说的漂亮没用，这个东西一定要成为你从事事业的信条，有钱可以守正，但是，有一些东西不能丢，它比利益重要的多。尊重要到什么程度？自卑而尊人，有一次北京一个有名出版人，他跟我说，都什么年代了，这个年代还要讲自卑。自卑是自我谦卑，在下、令尊，“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负是肩负、背负，沿街叫卖的弱势群体必有尊严，难道非要富才有尊严吗？我们要对自己的员工有仁爱之心，有爱心他才会尊重你，这是礼的真谛。

*本文为彭林教授在博鳌儒商论坛2016年会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