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者”的英雄主义

2018-01-02 12:14 每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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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每日人物;作者:曹彦

绍兴兰亭,十二月江南的细雨下得人很痒,黑瓦白墙卧在水里,绿色的苔上萎着层层枯荷。

窦文涛临时提议王晓晨唱一段吧,喜欢杨玉环的王晓晨低眉浅唱起了《梨花颂》。“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恍惚间,戏词与实景倒也相似。

唱完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是不是唱错字了。

虽九岁学京剧,但“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我已经十五年没练了。”

可窦文涛和马未都听怔了。

 

传承者和聆听者

穿过长长的木桥,撑着油纸伞到畅叙阁,王晓晨穿着米色茧形呢绒衣,披浅色围巾,扎一马尾,和窦文涛、马未都还有张星月坐一桌聊天。顶上吊着灯,灯罩是木制的,桌上泡着红茶,大家从绍兴越文化聊到生死观,看越王勾践剑,说今天怎么看范蠡与西施,很自在。

 

窦文涛和马未都在节目中谈话

这是《一路书香》绍兴站的节目一幕。在片场休息时,王晓晨问工作人员自己是不是唱得很烂,编导后来告诉她,不仅唱得没有不好,“反而世界都安静了”。

刚接到《一路书香》节目组的邀请时,王晓晨犹豫了一下,这是一档什么节目?总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演戏,她不知道在节目里怎么面对自我,“不知所措。”她不喜欢闹腾,虽然影视剧里的形象常常是喳喳呼呼,但她总说自己拍完戏就“一句话都不想说”。

然而,她觉得《一路书香》的名字很好听,“可能没有那么多的娱乐化,跟文学还有文化的东西是息息相关的,那我也愿意过来学习。”便接下了邀请。

《一路书香》是一个新形态的文化类节目,由凤凰网、深圳卫视和万燕传媒联合出品。节目创造了一个“移动书屋”的概念,窦文涛做店长,张星月做店员,每期邀请一两位嘉宾,带着书去实地探寻文脉。

节目分五站,泉州、绍兴、西双版纳、陕北、圣彼得堡,共十期。这条拍摄路线囊括中国经济的活跃区域,也是“一带一路”经济带地域。做纪录片出身的导演孙明月不想“赚一些大家的眼泪”,而是力图让观众获得精神层面的“共鸣”和“倚靠”。他想把每一站都做成不一样的风格,“就像电影一样。”

《一路书香》既有读书,又有谈话,还有体验,确实很难给它做准确的归类,腾讯视频写着“内地综艺”,豆瓣干脆给它贴上标签称它为“脱口秀”

王晓晨喜欢毛姆、东野圭吾、梭罗,“啃”米兰•昆德拉,也读徐志摩,一晚上翻完一本《如懿传》,“身临其境。”她自得,哎呀自己也读了一些书,但见到窦文涛和马未都的时候,她觉得很愧疚,决心做一个聆听者。“啊他们真的是知识渊博,我是过来听课的。”

第一次见面一上来就录节目,她担心自己搭不上话,但四个人相处起来却很真实和融洽。

“马老师可能也觉得演员嘛,可能也是小姑娘,对我也是很照顾,也很温暖,他把我当成一个学生一样,他讲课的时候更多会照顾我,讲一些我听得懂的话。窦老师也是,他喜欢提问题,喜欢问我说,你作为演员,你对这个的感受。”

为什么不像《圆桌派》一样,同样请“老帮菜”们来绝对的思想交锋?除了创新形式外,万燕传媒总裁、《一路书香》出品人和总策划田文喜认为,文化需要代际的传承,希望让明星代表普通人,去启发年轻观众作为一个聆听者的身份来学习。“我们的嘉宾都可以形成不同的年代,我希望是说传递给社会的不同年代的人。”

马未都谈及此,也称自己在节目里更多是作为“年长者”的身份存在。“两个女明星都比较年轻,我跟她们差一代人。所以我想对她们来说我算一个过来人,所以大家在一起可以互相补充,她们有她们的问题,我也有我的问题。我们希望把这些问题都展现在观众面前,让他们从我们这些节目的问题和互动中获得一些营养。”

深圳卫视制作人柯仲平说,不论从书籍、地点的选择,还是从主持人嘉宾的选择来说,《一路书香》始终想表达“传承文脉”的初衷。他认为这种新型的边走边读的节目形式并非独创,而是要归因于中国人自古以来的阅读感受——知行合一与耕读传家。

“传承到底从哪儿来呢?我们往上追溯,就有王阳明、陆游,再往上追溯就有王家谢家在这里开创的特别繁华昌盛的文学盛景,再往上呢,勾践啊越国人在这里卧薪尝胆的精神,你会发现鲁迅身上的那种感觉其实和两千年前的老祖宗勾践还真的有一点像。”

 

玩性和玩性之外

《人物》去年一月刊发了对窦文涛先生的专访。他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正如自己求中的签,“山中方七日啊,世上已千年。”现实将他拉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窦文涛剧照

今年十二月,窦文涛依然极度诚恳地说,他害怕谈节目的“意义”。“其实我很怕希望对别人造成影响,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对别人的影响,对别人有好处还是有坏处,这也是我的一个忧愁啊。”他始终带有一种谦卑的不安,“我觉得我自己读得书也少,掌握的很多知识都非常浅薄,就是有的时候甚至我会有种惭愧的心情。”

张星月原本是深圳卫视的主持人,也是武汉大学新传院毕业的,这是她和窦文涛第一次合作,窦文涛很高兴地叫她“小师妹”。在《一路书香》里,她对窦文涛的印象是总会给人“惊喜”,常有“孩子气”和“真性情”的一面。

“我们去看一幅画,然后他看着看着最后一个人在那呆着,后来就突然回过头跟我说,我看得好想流泪啊。他有非常感性和柔软的地方,而且他毫无保留,他愿意将自己非常真实的感情和观众分享,这种初见一样的新鲜感会一直保留着,我觉得特别特别感动。”张星月回忆。

她认为这也是《一路书香》这个节目的可贵之处,不同于国内一些真人秀的表演与人设,“它能处处让你流露真情,它能让你处处看到一个主持人也好,嘉宾也好,最真实的一面。”

 

窦文涛和张星月在学习酿酒

第一站泉州站中,窦文涛、张星月与任贤齐一同去往泉州东南部的蟳蜅村。一个老人讲起他母亲伍石头前半生的故事——结婚十四天,丈夫远洋一生未回,从桃李年华等到年逾花甲,三十多年后终于等来的讯息是,他早已在台湾重组家庭,并且已经离世。这是沿海男人下南洋谋生的大时代下的个体缩影。

翻着《桥批记忆》,窦文涛为此动容,“伍石头的故事,跟我小时候读过的书,发生了记忆的交错,我想到的是《情人》里的第一句话:我已经老了,那女主人公年少的情人,后来呢,另娶了他人,到了晚年,这个情人到了巴黎,跟女主人公打了个电话,说的这句话就是小说里的最后一句话,他一直爱她,直到他死去。两个故事,两种感情,完全不同,但是那种一生的执念呐,多年之后的滋味,都让我神伤。”

马未都记得80年代来绍兴时,这地方还保持着旧样子。“我乐意加入节目,是因为我本身喜欢边走边读。时隔三十年来到绍兴,我能看看三十年来有什么变化。”他开玩笑说,如果能早上起来打开窗看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去倒一个尿盆、或者小船从河中过在桥上扔个什么垃圾,这种活景都是美的。

“我们平时不做节目也这样儿,做节目也这样儿,区别不是很大。”马未都觉得做《一路书香》对他来说形同“休息”。他同样玩性很大,曲水流觞、坐乌篷船、墨池边写字、把玩青铜剑样样有兴致,录节目间隙还在景点小摊买了一顶绍兴乌毡帽,下面录节目时自是戴上了。然后还买了绍兴碑帖,“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购买当地的文化特色品收藏,因为文化类的本身都很喜欢。我有一个态度,就是在哪你只有花钱才算支持它的文化建设。”

 

市场的反哺

《一路书香》首播后,凤凰网统计出数据,全网播放量破1.17亿,周四卫视晚间时段节目收视TOP10,同类文化综艺排名TOP1。

节目出品人、凤凰网总编邹明坦言,做出这样的成绩是不容易的。在前两天的内部研讨会中,他回忆了中间自己“打了两次退堂鼓”的心情。刚开始想做这个节目的时候,广告部的都没信心,他们对邹明说:没钱,谁投这玩意儿啊?文化还读书?综艺!邹老师,你给我弄一个综艺。

前期无数方案,也有棚内的,也有请作者或作者后代谈读书的,搞得邹明差点真的丧失信心了,怕搞砸承担不起,“我说咱别干了行不行,别投了。”在团队的坚持下,策划一年半,节目制作组在北京798艺术区的一个工作室内正式宣告成立,“没想到我们的市场反应特别好,也没想到(给)我们赞助的有那么多。”

12月15日,在绍兴站的拍摄片场,东湖岸边,开拍前,窦文涛举着伞和导演孙明月就节目形式讨论了很久。节目组有注意到,节目播出两集后,网上有声音希望能少点真人秀多点谈话。

窦文涛和马未都在绍兴站录节目

“这个东西啊真的就是众口难调,所以呢它就像一杯鸡尾酒,你看现在的很多东西都是混搭,这混搭呢,这杯酒好不好喝啊,关键在于调配的比例,因为有人要看体验型的行为,看我们吃喝玩乐,不一定吃喝玩乐,劳动是吧,但是呢,也有一些爱看谈话节目的观众,他们希望听到我们更多的语言。”窦文涛请孙明月一定要盯着剪辑,“我就觉得比如说从最初的一两集看,看好像我说我们录了很多谈话部分,都没有了啊。”

孙明月承认,节目的创新性使它的形式难以把握,团队还在处于一个摸索和渐入佳境的阶段。“我们泉州站在收视调查上就不是特别理想,为什么?因为观众希望看文化性的节目并不是希望像看跑男,他们需要慢慢静下来去欣赏这个东西。”

柯仲平一开始就会担忧,多种形式的混杂会使节目的主题迷失。“比如说去到陕北,他就真的很想听听你看到路遥,你看到我们年轻的时候通宵达旦熬夜看的《平凡的世界》,你有什么感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们发现这才是观众想要的,所以到了第三集,开始努力地往这个方向去转。”

邹明也对观众和市场的可爱态度有深切体会。经验和想象告诉我们,互联网的思维是快快快,娱乐至死。但是邹明发现,有一部分的市场是愿意看“触动人的心灵和思考的这些内容”,他认为越稀缺代表越珍贵。“不要以为我们的观众就是看小视频,但是这种文化底蕴真是人们需要,观众也需要,网民也需要,我觉得这个市场还是巨大的。”

在众多视频网站抢占综艺真人秀市场时,凤凰网一度沉寂,选择战略卡位,没有烧钱砸钱,“这也算反过来逼迫我们去思考,我们是否做一些精品呢,而不是特别大众化的。”邹明说。

凤凰网选择坚持打文化牌,今天的《一路书香》看似是如今文化类节目回暖后顺势而为的追随者,实际是凤凰一路坚持走来所打造的另一个文化IP。

邹明回忆了凤凰网近几年所做的大量的人文类节目,历史、国学、读书、佛学,还有一周一次的线下沙龙。“我们做两岸的《未央歌》,胡德夫老先生亲自出马来拍,也就是从80年代到现在,民谣对几代人的影响,至少这两代人的影响,勾起了很多人的回忆,它是一个文化,也是类似于一个采访行走类的纪录片,我们从台湾拍一直拍回北京来。”

“这么多年来,我发现这个市场对文化类(节目)的追求还是超过我们的想象的。就很多人说做文化是拉不到钱的,只有做综艺节目才会有钱,才会有广告。”如今恰逢其时的凤凰网获得了市场的反哺和回报,“四年前我们的《春天读诗》,我们坚持四年了这个品牌,终于得到了两岸三地的认可,就是读诗,那会儿谁理啊?人都搞综艺了,但是今天突然爆发了。”

(注:本文所有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均不代表凤凰网国际智库立场)

责任编辑人:李帅宇 PN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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