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征文丨田间喜鹊声声叫 军人叔父终与父亲相认

2018-05-27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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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一张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老照片。由于年代久远,照片已经发黄,但照片中的人物却依稀可见。

照片的背景,是一面用芦苇和稻草夹起来的“墙壁”,父亲背部紧贴“墙壁”站立,目视着前方。父亲的前面,摆着一条长凳,从左至右,分别坐着我的大哥、二哥、奶奶、母亲和大姐。奶奶和母亲怀里分别抱着我的一对双胞胎姐姐二丫和三丫。那时候三哥、我和我弟弟都还没出生。

父亲生前曾不止一次地向我讲述过这张照片的来历,他还一再叮嘱我,要好好地珍藏这张照片。 

一九六零年五月的一天,天高气爽,阳光明媚。下午三点多钟,父亲和生产队里的天亮伯一起,扒在长坑边的一架脚踏水车的横杠上,使劲地踩动着踏板。水车的刮板随着水车踏板的转动,缓缓地旋转着,一缕缕洁白的水花,在刮板的带动下,欢笑着,慢慢地流向水沟,奔向那片绿油油的稻田。

水香婶则扛着一把铁锹,在水田埂上转悠,四处查看水田的灌溉情况。

长坑是队里的一个大水塘,队里的百十亩水稻田,全靠社员们从这片水塘里用水车车水浇灌。坑塘的东边和南边,还各有一架水车在车水。父亲这一组负责北边这几块水田的灌溉任务。

父亲穿着一件有些发黄的背心,头戴一顶由于长期汗水浸渍,颜色已经发黑的草帽。他和天亮伯一边不停地踏着水车车着水,一边兴致勃勃地哼着天沔小曲。他时而仰头望一眼头顶悠然飘过的白云,时而又环视一眼四周绿油油的稻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步云,你这几天天天都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天亮伯调侃父亲,“天都快被你吵翻了。”

“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父亲眨眨眼,“这两天,我家桃树上,天天有个喜鹊在对着我叫。说不准我家还真有什么喜事呢!”

当父亲再一次将目光向北边方向的稻田眺望时,他发现水田埂上,有一个穿棕绿色军装的中年人,向这边走了过来。父亲曾经当过几年兵,对军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见到有军人来,他觉得特别亲切。

父亲对天亮伯说:“咿,怎么来了一个穿军装的人啊?天亮哥,你快看。”

天亮伯抬头望了一眼,不急不慢地说:“那穿军装的人关你什么事啊!”父亲急了,说:“怎么不关我事啊?我也是当过兵的人呐!”正争执间,那人已经来到了面前。父亲急忙跳下水车,扯起搭在架子上的那条白毛巾,向中年军人迎了上去。

“这位大哥,你辛苦了!”军人的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他的脸通红通红的。他喘着粗气,向父亲打招呼。

“你好!你好!解放军同志!”父亲热情地说,“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啊?”父亲仔细地打量着军人,只见他头发乌黑发亮,额头宽宽的,一副浓眉大眼,显出很精干的样子,一串汗珠正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的后背背着一个绿色的军用背包,左肩斜挎着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右手腕上还挽着一条淡绿色的军用毛巾。

“来,先坐下歇歇,看把你累的。”父亲急忙把草帽放在地上,准备帮军人缷背包。

“谢谢大哥了!”军人一边扭过身子缷背包,一边打量着父亲,“请问大哥,这儿是西湾吗?”“是啊是啊!”父亲答应得很干脆,“你是来找人的?”“大哥你说对了,”军人看了父亲几眼后,接着说,“你知道这儿有个叫罗辛丑的人吗?”父亲心里猛地一怔。“罗辛丑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吗?他是怎么知道的?”父亲心里嘀咕着。他又仔细盯了军人几眼,试探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罗辛丑的?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我小名叫罗步青,你快告诉我他住哪里?”军人拉着父亲的手,两眼望着父亲,急切地说。

“你,你是步青?”父亲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使劲掐了掐自已的脸,好痛。自已没有做梦,是真的啊。“你就是我的弟弟步青啊?”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你,你就是我的哥哥步云吗?你真是我的哥哥吗?”军人一下子蹦得老高,他用双手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忽然,他的手一下子松了下来,将信将疑地说,“我妈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亲爹亲妈呢?”

父亲的表情十分复杂,继而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来。

“步云,这是谁啊?”天亮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我弟弟,我弟弟步青回来了。”父亲几乎喊了起来。“那好那好!”天亮伯连声说,“那还不赶快把他领回家去?”“是啊是啊!走,弟弟,我只顾说话,都忘了带你回家了。我们回家去说话,弟弟!”父亲把叔父的背包斜挎在背后,拉着叔父的胳膊,向村子里走去。

“这是谁呀?”走到村口的时候,有人好奇地问。一群小孩子也跟在他们后边屁颠屁颠着。

“我弟弟,我弟弟步青回来了……”父亲向站在门口的每一位乡亲高声嚷嚷着,那语气,充满了自豪和骄傲感。

父亲和叔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只见两个男孩正在门口的禾场上滚铁环,这是当时农村小孩子们最喜欢玩的一种游戏。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六七岁的样子,那是我的大哥和二哥。叔父在门口停了下来,凝望着我家的房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栋房子四壁全部是用芦苇桔杆和稻草扎起来的,屋顶也是用稻草顺着往下铺垫开来的。叔父惊讶地问父亲:“哥,这就是我们的家吗?”

这时候,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女孩,两只羊角辫翘得老高,她的两只手一边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这就是我的大姐和双胞胎姐姐二丫三丫。

叔父快步走到屋内,四处扫视着,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叔父从屋里走出来,盯着父亲,疑惑地问:“哥,爹和妈呢?”

父亲犹豫了一下,正待回答。大哥和二哥跑过来了,伸手在摸叔父的背包。叔父忙说:“来来来,孩子们,叔叔拿糖给你们吃。”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抓起一大把糖果来,分别发给哥哥姐姐们。跟在后面的一大群孩子也围了上来。叔父照例抓出糖果,一一分发给他们。

“大娃子,别乱来。快去叫你姆妈回来,告诉她,你叔叔回来了。”父亲吩咐大哥。

“呃!我这就去。”大哥嘴里嚼着糖果,一边答应着,一边举起右手,使劲地在半空中摇动着,向地里跑去。二哥也跟在大哥后面直跑:“哥,等等我……”看着孩子们一付兴高采烈的样子,叔父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一会儿,母亲腆着大肚子回来了。母亲正怀着三哥,她和社员们一起,正在村后的棉花地里锄草。

“孩他妈,这是我们的弟弟,孩子们的叔叔回来了。”父亲拉着叔父的手,来到母亲面前。

“哦?叔叔啊!我老听孩子爹提起您。您终于回来了?真是稀客啊!”母亲一脸激动。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靠在“墙壁”右侧的一条长竹竿来,递给父亲:“孩他爹,快去打几个桃子来,削好了给叔叔尝尝!还不知道桃子熟了没有?家里又没啥好东西招待叔叔的。”

母亲吩咐大姐到菜园里去弄菜,自己则赶紧到灶台去洗锅生火。大哥和二哥把叔父拿出来的糖果和饼干装在瓢里,叔父吩咐他们每家每户去分发。

见我家来了稀客,乡亲们纷纷从家里走了过来。湾子南头的张婶端来几个鸡蛋,她隔壁的李婆也摘了几个香瓜拿过来,对门的王姨端来几个还在冒热气的粑粑……大家坐在我家的禾场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叔父问长问短,真的如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开心极了。

叔父吃着我母亲做的饭菜,心里五味杂陈。父亲倒来了几杯白酒,左邻右舍的乡邻们也前来相陪,一大帮小孩子围在桌旁叽叽喳喳。叔父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吃了几口,他吃不下去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泪掉下来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父母当初为什么要把他送人?现在为何又没见到他们人呢?

叔父想起了一个星期前,他母亲对他说的那些话。那天,他正在团部开会,妻子给他打来电话,急促地说:“大成,大成,妈快不行了,你快回来啊!妈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叔父知道他母亲得的是肺炎,看过好多次医生,但依然复发。每次病情加重时,母亲都喘得脸色发紫,只差闭过气去,看来这次是真的难挺过去了。叔父忍着悲伤,开完了会,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

“大成,大成……”母亲不住地喘息着,一边轻轻地扭动着头部,想要抬起来的样子。“您别动,妈!”叔父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看着病床上的母亲,瘦削的身体,憔悴的面容,作为儿子的自己却无能为力。更让他痛心的是,自己作为一名军人,平时训练任务繁重,几乎很少回家陪伴母亲。好在有妻子对母亲照顾有加,母亲才不至于感到生活的孤独和无助。

“妈,您不会有事的!”叔父安慰着母亲。“大成,我……我……”母亲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儿子啊,妈……妈对……对不起你啊!”母亲哽咽着。

“妈,您有什么对不起儿子啊?您把儿子从小屎一把尿一把地拉扯大,有什么对不起儿子的啊?”叔叔抱着母亲的胳膊,痛哭起来。

“我……我不是你……你的亲妈。你的亲妈……亲哥……都在沔阳。”母亲咬着牙,说出最后几句,“你的…亲爹,叫罗辛丑,你的…你的哥叫…叫罗步云。你快去…快去找…找他们。妈…妈瞒…瞒了你三十年。你爹…你爹他…他在叫我了……”

母亲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叔父悲恸欲绝,他恨可恶的病魔,就这样无情地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她还不到六十岁啊。叔父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母亲跟自己说的这些话。可,母亲在跟自己生离死别的时候,会说假话来骗自己吗?会有可能吗?叔父和妻子怀着无尽的悲伤,处理好了母亲的后事。

回到团部,叔父跟部队首长汇报了自己的情况。首长神色庄重地说:“刘大成同志,既然老人家临终跟你说了这些情况,你一定要完成老人家的这一心愿。回去吧!部队批准你去寻亲。”首长的支持,给了叔父勇气,于是叔父踏上了一个人的寻亲之旅。

“是步青回来了吗?”屋外传来了一声粗犷的声音。父亲和叔父忙站了起来,迎出门去,是父亲的堂叔过来了。

“幺老子,您才回来吗?”一直以来,父亲管他的堂叔叫幺老子。

“是啊。刚从县上回来,听说步青回来了,就过来了。”老人六十多岁,在公社水利管理所做事,负责全社各地沟渠涵闸的勘察设计工作。

“幺老子,您好!”叔父也跟着父亲的叫法,叫了一声老人。

“一起吃吧,幺老子。”母亲已拿来碗筷,招呼老人坐下。

“青儿总算回来了!”老人坐在长板凳上,两眼久久地端详着叔父,“青儿,嗯,是青儿,那眼神跟你爹像极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人的脸上现出一片激动的神情来。

一家人吃完晚饭,天色已经擦黑。父亲把大方桌搬到禾场上,长板凳,矮板凳也全部端出来,围在桌子边。父亲、叔父、母亲以及湾里的老老少少们,都围坐在桌子边,等待父亲的幺老子给大家讲我家过去的事。

父亲的幺老子和我爷爷是堂兄弟,也是他们那辈人中唯一健在的一位老人。老人读过几年书,能写会算,记性也极好,他对我爷爷奶奶及父亲叔父的事最清楚不过了。

老人清了清嗓子,端起方桌上的一碗白开水,喝了几口,望着叔父,慢慢叨开了:“那年是壬申年(1932年),大概是正月间,天气奇冷。红军第九师师长段德昌,带领一队红军,去攻打驻扎在天门皂市的国民党军第十二旅,以期扩大襄北根据地。你爹当时是天沔游击队的中队长,得到命令,他便带着游击队员,前来协助红军作战。当时的战斗打得很激烈,敌人的炮火很猛,你爹就是在那一场战斗中丧生的。那场战斗,红军歼灭了上千名敌军,听说那个姓张的旅长也被红军活捉了。”讲到这里,老人长叹一口气:“红军北上后,地方的保安团和那些流氓恶少们又开始猖獗作恶起来。那一年青儿还不到一岁,步云也才十一岁,你还有一个姐姐,刚七岁。那时候,沔阳州十年九水,年年闹饥荒,哪里有个收成?你妈带着你们兄妹三人,无依无靠,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而且,保安团也在到处搜查游击队家属,以图打击报复。地方有个姓王的恶少,就在保安团当差,看上了你妈。他带着一班人,三天两头来纠缠,你妈誓死不从。那恶少从你妈怀里夺过弱小的你,威胁着说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老子不但要了这小子的命!还要你全家去坐牢!我们家族势单力薄,哪里敌得过这班坏蛋?无奈,你妈只得含着眼泪,不舍地把你送给一家姓刘的夫妇。那姓王的恶少就这样把你妈抢走了。”

“那后来呢?我哥他们又是怎样过的啊?”叔父听着老人的话,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焦急地问。在场的人都显得很愤怒。“那时候,真是豺狼当道,有理无处讲啊!”天亮伯骂道,“都是一群活阎王!”

老人接着说:“你妈走后,步云和你姐就跟着我这个幺叔过日子了。你哥先是帮大户人家放牛养羊,大些后,又开始给人耕田耙地做长工。吃尽了苦,受尽了罪。后来,日本人打来了,国民党一二八师的王劲哉师长也开过来了,驻扎在天沔一带。王师长是著名的爱国将领,抗日反蒋,你哥就报名参加了王劲哉的部队,在队伍上混了。”

听到这里,叔父转过身来,心疼地问父亲:“哥,这些年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你过去在国民党部队过得怎样啊?还有我姐姐呢?她怎么样呢?妈呢?妈后来怎么样了?”

满禾场的人,都一声不响地听着我们一家人的对话,唏嘘不已。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照得满世界白花花一片。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远处响起蝈蝈和青蛙一起一伏的鸣唱。

母亲回到屋里,拿出一个大茶壶,大哥拿出一大碟碗来。母亲逐碗倒上茶水,水香婶帮忙端给在坐的每一个人。

父亲摇摇头,他又长叹一口气:“过去了的事,就别再提了。你呢?弟弟,这些年你是怎样过的啊?你快说说。”

叔父固执地说:“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和姐还有妈一定过得很苦。”

“是啊!青儿,”父亲的幺老子又开腔了,“你哥在王劲哉的部队里,聪明伶俐,王师长很喜欢,就把他调到身边做侍卫。癸未年(1943年)二月,日本鬼子派来了八十多架飞机,日伪军共十多万人,对王师长的部队发动攻击,王师长带领官兵激战了二十多天,打死了几千名日伪军。最后,因敌我双方兵力悬殊,蒋介石又拒不派兵救援,王师长的一二八师全军覆没,王师长受伤被俘。你哥也被飞机炸得晕死过去,一双腿几乎被炸断。得到消息后,我连夜赶着牛,走了三天三夜,才来到戴家场,把你哥驮回来。”

幺老子讲的一幕幕往事,勾起了父亲的回忆。父亲流着泪,感恩不尽地说:“当时,我昏迷了两天两夜,郎中要把我的这条左腿锯掉,说只有这样,才能保命。是幺老子卖田卖地,到处求医问药,才保住了我这条腿,保住了我这条命。幺老子是我的再生父母啊……”父亲接着说,“你姐姐送给别人当了童养媳,妈在王家也是天天受气,王家人还不准她和我们来往。一年后,在幺老子的悉心照料和调养下,我的腿总算恢复了。”说到这里,父亲抬起左腿,用手摸了摸,腿上露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弹痕,父亲又说,“我腿上还有一颗子弹没有拔出来呢!日本人投降后,我参加了沔阳县革命武装,和大家一起,配合李先念领导的新四军第五师,在沔阳洪湖地区开展粮食和税收征集工作,并被吸收为中共党员!”说到这里,父亲很自豪地说,“要不是有共产党,今天我保不准还在帮人做长工呢!”

“青儿,这些年,你在刘家又过得怎样啊?”父亲的幺老子从板凳上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说,“你妈当初把你送给刘家后,我们族人还经常去看你,见刘家人都很疼你,所以也就放心了。可过了一年,我们再去看你时,发现刘家人去楼空,不知道刘家搬到了哪里?我们族人们,还有你妈都哭得好伤心,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老人感慨万分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自己的爹妈和哥哥姐姐们!真是太好了!”

叔父感激地说:“都得亏我妈。她老人家临终的时候,叮嘱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人们。”叔叔有些哽咽了。

父亲的幺老子接着说:“他们都是好心人,得亏他们当初收养了你。不然,还不知道你今天是死是活啊!”

“是的。我爹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们供我上学读书,我记得我们是搬过两次家的。先是搬到汉口妈妈的姑姑家,后来又搬到了黄石的姨妈家。”叔父说到这里,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十八岁,我爹又送我去参加了志愿军。在朝鲜几年,我们部队参加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回国后,部队领导看到我有文化,又是贫苦人家出生,所以就推荐我入党,上军校。现在,我们的部队就驻守在黑龙江边境。我爹和我妈还帮我娶了媳妇,是妈的娘家侄女。”叔父说完,拉着我父亲和他幺老子的手说,“我妈临走时,让我认祖归宗,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们了!”

“唉!你妈真不简单啊!”幺老子赞叹道,“把儿子养这么大,又让他认祖归宗,换上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做的!”

月亮已经爬上了头顶,可满禾场的人,却依然没有一点睡意。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推上独轮车,步行十多里路,把被逼改嫁到王家的我的奶奶,抱上独轮车,接回了家。

奶奶已是满头银丝,布满皱纹的脸,一片腊黄。见到失散多年的儿子,奶奶失声痛哭。叔父也泪流满面:“妈,我的亲妈妈,我的好妈妈,为了儿子,您受苦了啊……”

奶奶告诉叔父,她到王家后育有一男一女。后来,因为流行天花病,儿子不幸夭折。解放后,王恶少也得了一场伤寒病,不治身亡。父亲多次接奶奶过来住,但奶奶总觉得自己后半生的经历不光彩,怕影响到父亲及孙子孙女们,所以就拒绝了。

吃完早餐后,叔父拿出从部队带回来的照相机,给奶奶,我父母及我哥哥姐姐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几天后,叔父接到部队要求归队的通知,便辞别了奶奶和我父母一家人,火速回到了部队。

一九六九年三月,奶奶以七十岁的高龄辞世。当时,叔父正在前线指挥战士们参加“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没能见到亲生母亲最后一面。

叔父在给父亲的来信中满怀深情地写道:“我们敬爱的母亲,用她平凡的一生,默默无闻地书写着对子女的挚爱;我们伟大的母亲,永远值得儿女去敬仰和爱戴……愿母亲一路走好!愿来世还做她的儿子!”……

今天春节,我在省干休所见到了我八十三岁的叔父。叔父已身患癌症,但仍然显得很乐观。他打开电脑,点开他的空间相册,一张熟悉的照片赫然映入我的眼帘:一面芦苇和稻草扎起的墙壁面前,父亲凝望着前方,奶奶母亲哥哥姐姐们依次坐在一张长长的板凳上。我惊呼道:“叔叔,您也有这张照片啊?”经历半个多世纪,叔父依然把这张照片保管得完好如初。叔父平静地说:“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啊。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思念着你们啊!”

看着这张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照片,我心潮澎湃,思绪久久不能平静。这张老照片啊,它承载着我家几代人的悲欢离合,斑斑血泪。它不仅是这个民族的一部血泪史,更是这个民族的一部抗争史。

如今,父母早已驾鹤西去,哥哥姐姐们也已经儿孙满堂。我家的茅草房,早已变成了漂亮的小洋楼。岁月无情,可当年叔父只身寻亲的情景却历历在目。亲人之间的情缘,任时光怎么流逝,也难以割断。

文/罗银湖

责任编辑人:吴俐杉 PN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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