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2018-06-21 01:00 吉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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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李振

2018年几近过半,这时才来谈2017年吉林省的短篇小说创作,多少有些凉了黄花菜的嫌疑。踟蹰之际,不知怎么就想起道济和尚圆寂前的那几句:“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于是也便释然,有了继续放一些马后炮的勇气。其实文学何尝不是如此,对于写作者来说,它自是一个苦苦求索的过程,但对文学自身来讲,它又是自在的,不管人们搞出多少奇奇怪怪的名堂,它自有其矜持与傲慢。

事实上,去年的短篇小说的确有值得跨越时间而被重新说起的重要篇章。有的疏离于我们普遍所在的日常生活去写草原、牧民,写他们粗粝憨厚却剔透如冰的情感与信念;有的徘徊于当下,在那种不经意的小举动中去触摸人心或把某种特别的情怀放在太阳地儿里晒一晒;有的揪住现实的龌龊牢牢不放,非要掰出个是非曲直;有的困惑于生活中的无解之谜,而将文学的笔触伸向一个更为广阔的心理、精神乃至某种“不可说”的神秘时空。

朱日亮的《哈巴河》带着长调般的悠远悲怆飘然而至。小说开始得没有丝毫迟疑——“塔梁海,过来抽支烟吧”——你可以想象蒙古草原上牧民说起汉话时那种特殊而又令人踏实的口音,也正是这支烟,让一个外来人与塔梁海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关联。放牧、照顾永远长不大的妹妹,塔梁海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即便是面对陌生人的到来,他也要先把奶热好,把饼子摆在妹妹面前,即便不少愿意嫁给他的女人因为这个妹妹的存在而选择离开,他也从没动过别的心思。外来人老普是来买马的,但心里更加惦记塔梁海手中祖传的银器。这大概是改变兄妹俩生活状况不错的机会,但跟随自己多年的马或祖传的银器对图瓦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在以田园牧歌的方式呈现塔梁海们平静自在的生活与精神世界之外,小说所要回答的正是这个问题。在塔梁海淳朴、憨厚的言行中又透露出他的倔犟或者说坚守。这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状态,而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选择,至少在小说里朱日亮还设置了一个必要的参照也就是从小与塔梁海一起长大的乌热图。乌热图充当了这次不成功的交易的中间人,他的想法、他已有的生活状况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草原人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然而,就像面对老普的越野车塔梁海依然选择骑马,守护并不健全的妹妹与守护祖传的银器也就成了一种关乎灵魂、关乎一个民族生活方式、文化以及信仰的艰难而又具有悲壮色彩的选择。虽然小说也曾让塔梁海发生摇摆,但就在他把妹妹送到福利院返回家中的路上,“他哭着,为阿斯加玛丽,也为自己”,“他并没让马停住,可是它突然就停住了”。小说由塔梁海、乌热图和老普并不成功的“交易”映射出更为复杂的文化冲突。它一方面是具体的,由图瓦人的日常生活、白马、银器以及与妹妹并不相容的一个家庭必需的女人构成,但另一方面它又是极富象征性,是有关民族文化及其面对的无法回避的挤压、良心乃至信仰的并不轻松的抉择。

翟妍的《长河长》是两个孩子的故事,但又不全是。当榆村的孩子们几乎都开始骑自行车上学的时候,李黑蛋不行。他不会骑,也没有自行车,奶奶说了,“钱,得留着给爸爸治病,等爸爸病好了,就能再成个家”。好在李黑蛋还有个伴儿,可没过多久,秦小路就悄悄趴在李黑蛋的耳边对他讲:“我妈要给我买自行车了。”于是李黑蛋就只能一个人跑下去,因为他觉得“骑自行车的和走路的,怎么说也不是一路人”。至于为什么秦小路的自行车比最有钱的赵大鹏的还好;为什么下雨的时候那个外村的光头或本村的张大个子会来接秦小路;为什么奶奶说秦小路的妈妈“不正装”……李黑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始终想不明白。那就都是大人们的事儿了——后来的榆村也真是不太平,先是张大个子的老婆把秦小路家的玻璃砸了个精光,接着就是秦小路的妈妈因为“亲嘴事件”不但打了李黑蛋一耳光还整天追着书记“打官司”。反正到了最后,李黑蛋也没能实现他骑上自行车的理想,但更要命的是,秦小路也被她妈领着搬走了,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小说写得干净清亮,孩子们的友情和那些微妙的小心思都被极其精练又切合儿童世界的笔调叙述出来。因为小说的视角无限地贴近李黑蛋,这也就省去了对大人们诸多复杂关系与问题的交代,反而凸显出“心照不宣”这一成人世界的重要属性。但这又是一个让人“细思极恐”的文本,李黑蛋和秦小路之间的隔阂、大人们的种种矛盾以及小说那个令人颇感忧伤的结尾,无不来自某句不经意的话——言语可杀人,这也就让《长河长》那浸染在童趣中的故事产生了很强的寓言性。

肖达的《笛卡尔的迷墙》和赵欣的《哥哥和我》有相通之处,无论是那个神秘的“四舅”还是那个文着黑龙驾着悍马扬长而去的“哥哥”,这当然可以被看成是情绪的或心理的某种偶然甚至是病症,但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冥冥之中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至少它在文学世界中带来神秘,带来好奇,带来小说不可缺少的故事性,也映衬着人类自负的“确定”和“无所不知”。其实高君的《过去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归入这个行列。老巴逐一探访老相好和旧情人的计划在第一站就宣告破产,但它的成功与否并不影响老巴“所谓知天命,就是人开始往回活了”的人生顿悟。尽管小说的结局不无讽刺意味,但又有多少期待或壮举是十足真实的呢?就像肖达用笛卡尔的话为“四舅”的故事做结,“人通过意识感知世界,世界就是被连接感知的,世界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是虚假的”。

除此之外,还有王怀宇的《叫唤雀儿没肉吃》、格致的《虎啸图》、江北的《石子》等,都是2017年吉林省短篇小说中不可忽视的一抹亮色。一年里,一个地方可能浮现许多令人欣喜的作品,但一年对于一个作家或一个区域的文学来说可能只是某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也许文学创作本身就是包含着瞬间与永恒的矛盾体,它更应该被看作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而不仅仅是大浪淘沙之后的收成。所以,待到收拾归来,之于文学,我愿什么时候谈论都不算晚。

责任编辑人:凤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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