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抗疫:我急得吹胡子瞪眼,家人忙着订音乐会门票

2020-03-06 15:28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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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者/作者:吴淑华(旅意华人,目前居住在罗马)

不久之前,我连续数日在罗马街头跑药房,为国内亲友寻找口罩。相隔不过半月,戏剧性的反转发生了,意大利疫情一夜爆发,国内亲友开始问我:“需不需要我们给你寄口罩?” 意大利政府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3月5日18时意大利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增至3858例。但是,在意大利,我深深地感受到文化差异在疫情上的表现。

我多次在家族群提醒 意大利家人

2月22日,意大利北部爆发新冠肺炎的第二天,我就差点与家人吵了一架。

当天公布的确诊人数是38人,比第一天的16人翻了一倍不止。基于对国内疫情发展趋势的观察,我判断意大利也进入了指数式增长阶段。在当日的家族群聊中,先生定居于苏格兰的哥哥抱怨当地的阴雨,盼望在2月底的罗马之行享受一下地中海阳光,我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不妨先观望一下,我估计意大利的确诊人数很快就会过百。”

哥哥说:“我们肯定要来意大利的。我上司现在正在威尼斯狂欢节呢,如果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吧。”并配了一个笑出眼泪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威尼斯所在的威尼托大区正是意大利疫情的爆发点之一,狂欢节人山人海,各国游客众多,这明明是要扩散全欧洲的节奏(后来果然发生了)。我对他说:“不要低估这个病毒,今天韩国新增了200多病例,我感觉已经全球爆发了。”他没有回复。

倒是我老公责怪我:“你急什么呢?他盼了多久的行程,哪能说不来就不来?先观察一下再说吧。”

果然,两天之后,意大利确诊人数过百了。我再次在群聊里提醒:“可不要轻视啊,这样下去过千也不远了。”我婆婆回复:“好消息是死亡率并不高。”我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堆:这个病毒传染性非常强,重症率有10%,当医疗系统不堪重负时死亡率就会直线飙升,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死亡率,是中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控制下来的。必须大家都不出门才有可能控制住。我婆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多洗手就好啦。”到了晚上,哥哥发来一个罗马音乐会的链接:“我准备订这个音乐会的门票,你们要参加吗?”

我真是要晕倒了。全家只有我一个急得吹胡子瞪眼睛,别人都还悠哉游哉呢。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文化差异。

3月5日,意大利罗马,马车夫在西班牙广场等待游客。新华社发

怕中国人还是怕病毒?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有特别担心,意大利政府的重视程度多少是令人期待的。1月30日,罗马确诊了2名来自武汉的游客,意大利就立即宣布停飞所有往来中国的航班。不久之后,意大利从武汉撤回了56名意侨,又不惜重金派专机把一名因发烧滞留的17岁少年隔离着接回。2月21日北部爆发疫情后,意大利迅速封锁了11个市镇,在疫区开始地毯式排查。相比起“佛系”抗疫的新加坡,“不检测就没有”的日本,意大利政府也算是很认真的一个了。

对于旅居意大利的华人来说,疫情是在国内爆发时开始的。歧视华人的故事时有耳闻,明显可见的现象是中餐馆生意大跌。我们家楼下中国人经营的自助日料餐厅,他们家的鱼生特别新鲜,往常总是日日爆满,但过去一个多月生意一落千丈,每晚上座率就零星三两桌。我去点过两次外卖,平日忙得团团转的小哥闲站着和我聊天:“哎,我们可真不好呢。”2月19日,眼看国内疫情慢慢平复,我们去吃了一次自助,发现他们的客量恢复了七八成。那晚我写了一条朋友圈:“随着国内逐渐复工,意大利的华人商家估计也熬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没想到两天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很多中国商家纷纷关门放假。

就凭意大利人此前对中国人的忧虑态度,我以为当疫情真的到来时,他们会如临大敌。然而好像并非如此。街上没什么人戴口罩,北部城市一拥而上扫空超市的人们也很少戴。在爆发疫情的威尼托,我朋友的家长群还在约打篮球。打开电视机,专家也不紧张。病毒学家A说:“死亡率只有2%左右,研究之后我就不害怕了。”医生B说:“就是比流感严重一点,现在的恐慌是过度了。”电视循环播放的抗疫小栏目介绍如何洗手,专家说:“戴口罩是一点用都没有的。钞票是绝对不会传播病毒的。”

我越听越疑惑:他们说的是中国武汉爆发的那个能在物体表面存活五天,能飞沫传播、粪口传播的同一个病毒吗?他们之前那么怕,到底是怕中国人还是怕病毒?

笔者家住罗马,楼下的餐馆上周客人还是不少。摄影:吴淑华

左摇右摆的政府

政府一开始的雷霆操作赢得了不少称赞,但随着确诊人数每日飙升,意大利股市大跌,又面临国际封锁,政府开始承受不住经济压力。2月25日,政府口风明显转变,借世界卫生组织的官员之口,表示“要重新调整警惕程度”,又指意大利确诊人数多是因为检测做得太多,把许多无症状感染者也算进去了,从此不再对无症状者做检测。隔天又决定只公布重症患者,不再公布确诊总数,后因反对声音太多而作罢。

我在朋友圈记录了2月26日的意大利当地电视新闻评论,大意说:“中国从一开始就以战时状态抗疫,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历时一个多月才开始缓慢恢复正常生活,代价太大了。我们还是提高警惕,比如同一电梯不准超过三人乘搭,但尽快回归正常吧。毕竟啊,疫情就像风,来都来了是挡不住的。”

这虎头蛇尾的态度,让我在那两天特别焦虑。中国举国之力才初步控制住疫情,意大利凭什么认为马照跑舞照跳就能顺利过渡?2月27日,才停课一周的威尼托大区急急宣布复课。威尼托的朋友慌张地来问我:“你们有没有考虑回国避一避?我们家已经在商量了”。

我也有和老公商量,但回国对我们来说并不现实。老公和娃都是意大利籍,中国没有义务接收他们,且回国途中也有感染的风险。我提出回西西里婆家,但老公认为我们无法说服公婆像我们一样足不出户。鉴于罗马疫情并不严重,我们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政府故作淡定的姿态马上就被打脸了。2月28日,北部疫情中心Lodi市ICU床位开始告急。小城市应付不了汹涌而来的重症病人,只能将他们转运至其他城市。前期以80%轻症率让人们掉以轻心的病毒终于显露出狰狞的一面,意大利还是不得不严阵以待,刚想复课的大区又宣布继续停课。

“你看,他们看到情况严重就会调整措施的。”老公安慰我说。确实,随着情况每况愈下,政府现在是越来越紧张了。3月4日,意大利感染人数过3000,死亡人数过百,总理宣布全国停课,又呼吁全国65岁老人以上不要外出,人与人保持一米安全距离,停止握手和行贴面礼,等等。

但我始终觉得这是不够的,只要年轻人还继续流动,就不能阻止他们感染并传染给老人。意大利现在死亡率很高,由于他们是全球第二长寿的国家,80岁以上老人非常多。意大利经济北强南弱,许多南部人在北部工作学习,随着北部疫情爆发,南部人纷纷回乡,会让疫情向南扩散。南部的医疗系统可是远远落后于北部的,已经有不少医生在担忧,若疫情在南部爆发,就是真正的灾难。

2月29日,在意大利北部城市克雷莫纳,一名医务人员走出医院外搭建的临时帐篷。新华社发

老公比其他意大利人重视疫情

面对新冠病毒,我老公比其他意大利人重视得多。他非常听话地戴口罩,勤洗手,少出门,不再踏足意大利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咖啡馆。这是由于我一直关注着武汉,给他讲了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武汉在过去一个多月的经历,我想对于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极其震撼的。这是一节以巨大代价换来的流行病学课,我一再对意大利的亲友说:“我从没见过什么疾病能让那么多家庭同时失去几个亲人。”

意大利是经历过黑死病洗礼的国家。“封城”这种举措,与其说是抄中国,不如说是他们的历史经验。但也许正因如此,他们在开始面对新冠病毒时总怀着某种傲慢。武汉前期踩过的坑,他们也一个个在踩。我想这中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偏差。中国的疫情,意大利的媒体也是大幅报道的,但对他们来说,中国武汉是遥远而无感情的存在,疫情只是数字,是批评的机会,而不会像我们一样关心那些奋战的医生、护士、病患,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因此包括他们的专家,在一开始也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个疫情的可怕之处。

最后,目前我还没有在意大利媒体上看到如中国那样深入一线的调查报道。如果意大利人能通过电视和报纸看到医院的惨况,大概就不会停课还带着孩子去公园玩了。

责任编辑人:罗婧姝 PN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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