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奴隶贸易：非洲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世界文化遗产戈雷岛上的城堡，城堡上有防御工事，如今这里已辟为博物馆。
在西非古国贝宁的维达港，今天保留有一处著名的历史遗迹，叫做“不归门”。历史上成千上万失去自由的黑人，在奴隶贩子的押解下，通过此门，被运到西印度群岛和美洲大陆，在采矿场和种植园里做奴隶。对他们来说，从这道窄门出去以后，家乡故园，从此一去不复返。这样充满屈辱和悲伤的“不归门”，在奴隶贸易盛行的时代，在非洲西海岸就有数十处之多。
非洲奴隶贸易长达四个多世纪，从15世纪中叶一直延续到19世纪末。西方列强由于贩卖非洲奴隶而实现了资本原始积累，而非洲大陆则因此丧失了亿万生命，使大部分地区长期陷于混乱与停滞之中。奴隶贸易不仅是非洲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也是人类发展史上一段极其黑暗的历史。
奴隶贸易的兴衰
非洲历史上有过奴隶贸易，但是同近代欧洲人在非洲经营的奴隶贸易大不一样。近代以前的奴隶贸易主要有两类：一类是非洲国家自己经营的；一类是阿拉伯人经营的。前者被贩卖的主要是因战争或天灾失去家庭的人,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他们的下一代一般不被看作奴隶。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进入北非后，他们把从苏丹、阿比西尼亚等地俘虏来的黑人，作为家内仆役使用，有的也充当士兵。他们还把抓来的黑人贩卖到阿拉伯国家及波斯、印度等地。但总的来讲，在15世纪中叶以前，非洲奴隶买卖的规模是不大的，它只是一项次要的贸易活动。
1441年，由贡萨尔维斯率领的一支葡萄牙探险队，在非洲西海岸的布朗角附近掳掠了12名非洲人，带回里斯本出售，这是近代奴隶贸易的开端。此后，葡萄牙人经常去非洲西海岸掳掠黑人带回国作为农业劳动力，或者卖到西班牙、意大利等地。不过，当时被掳走的黑人还不算很多。直到16世纪初，葡萄牙在西非的奴隶贸易，其价值远不及黄金、象牙等产品的贸易。
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到了16世纪，西班牙在西印度群岛和美洲大陆建立了庞大的殖民帝国。西班牙在征服新大陆期间，杀害了无数印第安人，迫切需要廉价劳动力来开发殖民地。1501年，第一船非洲奴隶从西非海岸横渡大西洋，到达了新大陆。此后，奴隶贸易日益兴盛起来。
为了垄断奴隶贸易，西班牙和葡萄牙采取了契约承包制。西班牙于1501年发布一种称为“阿西恩托”（asiento）的特许证。它允许其他国家把非洲奴隶贩卖到西属美洲殖民地，但事先得向西班牙政府购买特许证，并缴纳税金。葡萄牙也发放类似的特许证。葡萄牙在西非沿海建立了碉堡，设置商站，并把自己的势力范围从几内亚湾沿岸扩大到赤道以南的刚果和安哥拉。到17世纪初，非洲输出的奴隶平均每年达1万多人。
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歼灭后，被称为“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乘机夺取了葡萄牙在西非的奴隶贸易垄断权（1580年至1640年期间，葡萄牙合并到了西班牙），到17世纪中叶，荷兰几乎垄断了海上的奴隶贸易。
从15世纪中叶到17世纪中叶，奴隶贸易集中在大西洋两岸，史称“大西洋奴隶贸易”。西非沿海的塞内冈比亚地区以及沃尔特河与尼日尔河之间的下几内亚湾地区，包括今天的加纳、多哥和贝宁的沿海地区及尼日利亚的西部海岸，被称为“奴隶海岸”。加纳的埃尔米纳、贝宁的维达、尼日利亚的拉各斯，都是当年著名的奴隶贸易港口。
17世纪中叶到18世纪下半叶是奴隶贸易最猖獗的时期，其原因主要有：第一，17世纪中叶起，欧洲对热带产品的需求量与日俱增，如咖啡已成为人们的主要饮料，从而促使美洲生产热带产品的奴隶制种植园的快速发展。第二，英国棉纺织业的飞速发展，极大促进了美洲的棉花种植业以及奴隶贸易的兴盛。第三，奴隶死亡率很高。有些地方从事过度劳动的奴隶只要七年就耗尽了生命，因此需要源源不绝的奴隶。
奴隶贸易决定着殖民地经济的繁荣程度，也直接影响着欧洲殖民国家的兴衰。所以，西方列强激烈争夺对奴隶贸易的垄断权。1651年，英国宣布“航海条例”，规定非经英国允许，外国商人不得与英国殖民地通商，这是对荷兰海上贸易的直接打击。1652年至1654年，英荷爆发战争，荷兰战败，被迫承认“航海条例”。后来，英国又两次打败荷兰，夺取了荷兰在北美大陆上的殖民地，并迫使荷兰放弃在西非的一些重要贸易据点，为英国扩大奴隶贸易打开了方便之门。
贩卖黑奴成为英国资本原始积累的重要手段，仅在1783-1793年的十年间，英国利物浦的奴隶贩子就贩运奴隶30余万人，获利1500多万英镑。这一时期的奴隶贸易有十分严密的组织系统，他们除了在西非沿海建立贩奴据点和要塞外，还向非洲内地和东非沿海渗透。到18世纪末，仅西非几内亚湾沿岸就建有40个奴隶碉堡（加纳沿海就有30个之多）。到18世纪80年代，从非洲输出的黑奴每年平均有10万人之多。
大西洋奴隶贸易是通过“三角航程”进行的。17、18世纪是“三角航程”的鼎盛时期。“三角航程”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殖民者从欧洲港口出发，到达非洲西海岸，他们以廉价的工业品换取奴隶，称为“初程”。接着，把奴隶从非洲运到美洲，同美洲交换农矿产品，称为“中程”。最后，把从美洲带回的工业原料和农产品运回欧洲出售，称为“归程”。
整个三角航程费时一年以上，获利极其丰厚。17世纪一个非洲黑人离岸价格是25英镑，运到美洲为125英镑，利润率为600%；18世纪一个非洲黑人离岸价格是50英镑，运到美洲为400英镑，利润率达800%。许多欧美的城市因奴隶贸易而兴起和繁荣。英国的利物浦原是一个小渔村，由于奴隶贸易一跃成为英国第二大港口城市。此外，法国的南特，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美国的纽约等，都不同程度地靠此发展起来。
19世纪60年代后，随着美国、古巴和巴西三大蓄奴国废除奴隶制，使奴隶贸易失去了最后的市场。1890年布鲁塞尔国际会议通过废除奴隶贸易的决议，标志着奴隶贸易的终结。
奴隶贸易的影响
奴隶贸易对非洲大陆本身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延缓了非洲正常的发展和进步。
第一，造成了非洲人口的大量损失。西方学者一般认为，四个多世纪的奴隶贸易共贩卖了1500万黑人，此外，在猎奴战争和运输途中的人口损失更大。美国黑人历史学者杜波依斯认为，奴隶贸易使非洲损失了1亿人口。近年来，学者们普遍认为，奴隶贸易使非洲损失人口2.1亿之多。尽管各种估计有很大出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被贩卖的都是青壮年。在奴隶贸易的四个世纪中，欧洲、亚洲的人口都有较大的增加，只有非洲人口没有什么增加。欧洲人口由1650年的1.03亿增加到1900年的4.23亿；亚洲则由同期的2.53亿增加到8.57亿；非洲由1亿增加到1.2亿。
第二，打乱了非洲社会的发展进程。奴隶贸易之前，阿拉伯旅行家访问过撒哈拉以南非洲，他们对一些非洲王国的政治稳定、社会安宁表示了高度赞赏。14世纪阿拉伯旅行家伊本·白图泰访问了尼日尔河中游的马里帝国，他写道：马里有效率相当高的政府组织，“国内无比安全，旅行者用不着担心小偷、强盗和土匪的危害”。因奴隶贸易带来的持续不断的政治纷争和军事动乱，致使社会动荡，农村凋敝，田园荒芜，直接破坏了农业生产。殖民者大量运进廉价的工业品，也破坏了非洲本地的手工业。直到19世纪中叶，英国探险家利文斯顿仍然看到，非洲“内地的劳动力枯竭了……非洲每个毛孔都在流血”。
第三，催生了对黑人的种族歧视。在古代和中世纪，世界上并不存在种族优劣论。对黑人的歧视是奴隶贸易的直接恶果。1661年弗吉尼亚殖民地议会通过法案，规定黑人是“终生奴隶”。随后，各殖民地纷纷仿效。于是，整个黑色人种的奴隶地位便由法律确定了。18世纪正当奴隶贸易处于高潮的时期，欧洲有不少人制造出“黑人是天生低人一等”的神话。德国生理学家托马斯·舍梅林竟认为非洲人生性“适于充当别人的奴隶”。
奴隶贸易不仅对非洲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影响，也对欧美产生了影响。自15-16世纪起，西方的经济和贸易中心由地中海转向大西洋。在16世纪发展起来的大西洋经济体制中，非洲的黑人劳动力帮助了西欧北美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奴隶贸易成为资本原始积累的因素之一。以后，奴隶贸易和美洲的种植园奴隶制又为工业革命积累了资金，促使西欧北美经济的转型，在世界上率先进入了工业社会。但这些欧美取得的成就都是以损害非洲的利益为代价的。
（张忠祥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非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