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赵家》《一个女人的自传》出版

2014-07-27 09:19 深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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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杂记赵家》《一个女人的自传》出版

赵元任与杨步伟恩爱一生

我写自传的动机

杨步伟

是在二十二年前,胡适之先生在美国哈佛大学讲学的时候,有一天午饭后,提到元任多年未断的日记为何不写出来。元任回他,他自己的日记不过每日记其大纲,要写成东西和文章来,须得好多工夫和时间才能发表。要说写回忆录的话,倒是韵卿的几十年的经过,再加记忆力之强大,值得写点出来。适之就拍手说:“韵卿起头来写!”我当时回他:“在中国的习惯不是须名人才配写传吗?一个普通人哪能来‘传’他自己呢?”适之回我:“哪有的话?人人都能写的,你写自述么或半生的回忆都可以。”我说:“那些名称也是你们大家常用的,若是要我来写,我还是来‘传’它一下吧,不管别人笑我骂我配不配了。”所以我就花了三四个月的工夫来写出我自己五十年的经历中应记的和可记的事情来,很少遗漏的,因为写的都是事实,只要当时能想得起来的都可以写得出来。若是人人都要等到做伟人才能写传,那这些传记就得失传了。

写东西写实容易,自己来描写一个幻境难,所以有人批评我在像写一部小说似的,我自己觉得我若是小说写到各方面这样完完全全的,我倒变成了一个大文学家了。我对各方面不过以实记实地回忆,只有遗漏的未写而已。所以我写这个自传时候的目的,也不是要给我这样的一个人表扬我自己的不得了的行为,也不是来诌些小说样的故事来给别人看了好玩,我都是写真事情的回忆,也不在乎我的文学够不够就写得了。所以英文本出版的时候,出版人要我来一个奇特惊人的书名,我不肯。我说我不过是一个普通道地的中国女人,自己并无特绩与社会和国家,不过几十年中巧遇了一些世界大事与我都有点这缘的牵涉,并且都是目击一切的实状,所以写出来以供社会人士酒后饭余时来看看消遣。第一是我自己家庭的新旧改革,第二是国家民族的革命及后来内战争夺,第三是在两朝内外来的侵略,第四是世界两次大战都在我这大半生中碰巧遇到了,并与我个人都有一点关系。现在就希望不要再看见世界第三次大战来消灭人类吧!

这个书完成的时候有一个遗憾的事,就是胡适之先生说要我让他写序,要译英文的话须元任来译,并且要中英文同时出版,而我写完了时候他已离开剑桥东奔西跑的,没等到他看见;而出版的书局已经来催了好几次要快出了。到书出来以后他看见了非常地赞赏,说:“韵卿,你真还有这一手呢。”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柏克莱再序

好像说起杨步伟,要在前面缀一个“赵元任”才更好说明。其实,杨步伟是一百年前的“八零后”,相对开明的家庭环境,逐渐培养出了她独特的个性和豁达的人生态度。对她来说,每个时代都是崭新的时代,都有无限丰富的可能性,值得用乐观的心态去面对。即使在今天看来,她也是一位有人格魅力的新女性,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个地道的中国女人”。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杨步伟的事业也是非常成功的。她敢于反抗俗世成见,顶住压力辞退婚约,追求婚姻自由;二十岁左右担任女子学校的校长,后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医,留学归来后,她在北京开设医院,直到遇到年轻有为的赵元任。赵元任和杨步伟二人结交众多著名学者,生活中不乏关于这些人的趣闻轶事,杨步伟记在《札记赵家》中,种种掌故,让人想望前辈学者的性格与风采。《一个女人的自传》是杨步伟前半生的回忆录,正是这部自传,让胡适赞赏不已。——编者

杨步伟

(1889-1981),出身南京望族,自幼性格果敢,勇于任事,是中国最早的现代新女性之一。她先后在南京旅宁学堂、上海中西女塾读书。二十岁时,应安徽督军柏文蔚之邀,任崇实女子学校校长。二次革命失败后,到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攻读医学,回国后开办“森仁医院”。1920年,与赵元任相识,次年结婚。1938年,全家赴美,此后一直定居美国。

《一个女人的自传》

我是一个地道的中国女人。我生长在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头,识字读书也都是在家里学的。我很迟才会烧饭做衣服。中国女人差不多早晚总是要嫁的,我也不是个例外。我在小家庭里有我的权,可是大事情还是让我丈夫来决定,不过大事情很少就是了。我有四个孩子,在中国可以算是不多不少的吧。我对孩子们疼是疼,可是不喜欢表面上做出那些关心的样子。我很在乎我的亲戚和朋友们,我对于人对人的忠心,看得非常的重要。

我也是个地道的女性。多数女人在乎自己的什么样子,我也在乎。我喜欢有点首饰,我喜欢有一大些好衣服。我拿我那些好看的女儿跟我当年的相貌比起来,我自己还是很得意。我请起客来总要跟张家这上头不同,跟李家那上头不同,我有我家的样子。我丈夫的地位用不着跟别家丈夫来比,可是无形中我有时候也会比。我不天天记日记,但是我写自传。

我是经历过些特别的情形的。我一生下来就有四位父母(这个以后再解释)。在我们那时候订了婚就算是定了,可是人家虽然给我定了,我把婚约给破除了。我还没入大学就做了校长,我加入过革命,也逃过多少次的反。我看过好几百人的病,也接过好几百小孩的生。我结婚的时候,结婚就是结婚,没用任何结婚的仪式。

我周游过十二省三洲。我住过六年的日本,十三年的美国。虽然我讲英文不讲法文,亦很少看英文书报,可是我不但对美国人常常做中国通,对中国人常常做美国通,而且对中国人也做中国通,对美国人也做美国通。我丈夫老喜欢改我说的英文。外国人常说他,“他有本事,用八国语言来对人不开口”。我一开口美国人总说,密息斯赵,你说这么好的英文!

我的声音是女低音的嗓子。我一拿起耳机来说“喂”,人家总是说:“赵太太在家吧?”我只好说:“我就是赵太太。”我的声音传得远。跟谁辩论起来,要是两边的理不相上下的时候,那就总是我赢。

我脾气很躁。我跟人反就反,跟人硬就硬。你要是跟我横来,我比你更横;你讲理我就比你更讲理。我最爱替受欺负的人打抱不平。我看见别人有不平的事情,我总爱去多管闲事。

人家常对我说你不像个女人,也不知道该算是称赞我的话还是骂我的话。这话也许有点道理。无论如何我跟男人和跟女人一样合得来,还许跟男人更合得来一点。

《金岳霖的笑话》

《一个女人的自传》

《杂记赵家》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年7月

金岳霖愿来清华教逻辑,托元任想法子。那时元任正在教逻辑,听他这样说,就说:“你来正好,我可专教音韵学,还带教音乐欣赏科。”因此老金就来清华了,可是他仍住在城里,和那个美国小姐同住,有时我们进城,他也请我们去吃玩。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电话,说有紧急的事,“赵太太能不能就进城来”。我问有什么事,老金说:“不能说出来,非请你来一趟不可,越快越好,事办好了请你们吃烤鸭。”我想一定是Taylor小姐出了什么事了,我还回他:“犯法的事我可不能做。”他说他想大约不犯法的吧。我知道老金说话靠不住的,就和元任两个人进城到他家。Taylor小姐来开门,我还对她尽看着,老金迎出来说:“赵太太你真来了,我可放心了。”我问什么要紧事,他一本正经的脸对我说:“我有一只母鸡,三天了,一个蛋生不下来,请你来动手术给取下来,它现在满园子乱跑。”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元任就引了—句张彭春译高尔斯华绥(Galsworthy)《争强》里的一句话说:“简直开玩笑!”他们两个人给鸡子捉来了一看,也不像一只鸡,有十八磅重,老金告诉我他天天喂鱼肝油给它吃,我大笑说,和人一样,有孕,一时吃得太多太油,胎儿太大就难产。这只鸡的蛋一半已在外面了,我让他们两个人捉着,用手一掏就出来了,可是蛋形状已像一个葫芦似的了。老金大叹一声气说:“也不用家具,手一来蛋就出来了,真是手到回春,明天送你一个匾。”我想他真是瞎闹,就叫他快请我们吃烤鸭去吧,他给张奚若和丁西林也找来,到便宜坊去大吃了一顿。回回想当日,真是不觉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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