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真富贵

2015-02-10 15:11 新安晚报
  • T大

原标题:有书真富贵

□合肥许有为

近日偶阅羽清雪先生《无事小神仙》一文,不觉怦然心动,引起我对八十年前往事的回忆。

先说“怦然心动”是怎么引起的。去年春天某个周日,我在花冲公园文玩古董地摊上淘得一对紫铜镇纸,形状如旧时私塾先生打学生手心的戒尺。说是戒尺,嫌太短。看来不是用来打学生手心,而是用作镇纸。它们上镌一副对联,分别镌上下联。上联曰“有书真富贵”,下联曰“无事小神仙”。上联下镌小字落款“光绪十八年”,下联落款“张廷迅之敬”。大小字体均为典型的馆阁体楷书。从品相上看,无疑是清代文人遗物。光绪十八年是1892年,距今只百余年,即使是真品也值不了多少钱;何况当今制造假古董的不法商贩也没有这个文化品位。所以我敢断定这一对镇纸是真货。至于张廷迅其人,《中国人名大词典》没有收进,看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孤陋寡闻如我,也未敢妄断。

再说“八十年前往事”是怎么一回事。我生于1926年,八十年前,即上世纪三十年代,在“绮园”(合肥东乡一个地主圩堡庄园)家塾里我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蒙童。虽说是有两个小书童陪读的“三少爷”,但挨塾师用铜戒尺打手心的事,也还是难免的。塾师朱运龙先生,是清末秀才;年逾花甲,蓄着八字胡须,为人方正质朴,不苟言笑,对学生极严格。家塾里除了我和两个小书童,还有亲戚乡邻家送来的几个男孩女孩。我们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启蒙,逐步读到《幼学琼林》《龙文鞭影》《千家诗》《笠翁对韵》等等。

一天,朱先生一位友人从西乡进城办事,顺道来“绮园”看望老友。来客身材高大健硕,鹤发童颜,蓄着五绺长须,一派仙风道骨模样,令我等小蒙童好奇而敬畏。后来我们得知,这位老人也是塾师,在西乡某个“小圩子”(小庄园)坐馆教书。

客人在书房坐定,书童安根、同根两个机灵鬼从厨房提来热水瓶,沏上两杯盖碗香茶,在旁垂手侍立。我们几个小蒙童也停止了大声朗读,各人假装看书写字,大气不出,其实在偷听两位老人谈话。

他们先谈了各自“老东家”圩子里的一些见闻,接着就谈到各自教的孩子们的情形;抱怨“现在的孩子念书都不专心,头脑也笨;哪像前清时候那么求上进。现在废了科举,谁还想念书?乡下孩子又念不起洋学堂……”总之是今不如昔。

后来,两杯热茶下肚,两位老学究的话题转到诗词歌赋和对联上去了。客人看到西窗槅扇上新年留下的一副红纸春联,大为赞赏:“花落家童未扫,鸟啼山客犹眠。高雅,高雅!”老人喝一口茶,用惋惜的口气补了一句:“可惜这里没有山,你算什么山客呢!”说罢哈哈大笑。

他又看着南窗上的一副春联:“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不通,不通!古人云:学而优则仕,书念好了,怎么能不做事呢?”他又喝一口茶,摇摇头:“对仗似乎也欠工稳。”

我一直在假装看书,实际上在聆听两位老人讲话。这时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立马站起来说:“有对无,真对假。下联应该是无事假神仙。”这点勇气当然来自平日对《笠翁对韵》一类书的背诵。

老人仔细地打量我一眼,颇为惊奇,对朱先生说:“你这个学生有头脑。”接着却对我说:假神仙讲不通。”我一时语塞,回答不出。“

这时,朱先生出来为自己学生解围了:“假神仙是讲得通的。老兄试想,真神仙在东海蓬瀛三岛,我等闲来无事,虽说快活似神仙,那也是假神仙。吾等毕竟是凡人。”“背几句《笠翁对韵》我听听!”西乡老塾师笑眯眯地要考我这个东乡小蒙童。我立即摇头摆尾大声背诵:“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观音竹,罗汉松,浅绿对深红……”“好了,好了。”老塾师对我摆摆手,哈哈大笑对朱先生说:“你这位高足弟子真会串珠,他把几本对韵书瞎编到一起了。”“不过,”老塾师点点头,正色夸奖我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西乡老塾师走后,朱先生把我叫去,忍俊不禁笑着说:“你这个孩子怎么搞的,把《笠翁对韵》《声律启蒙》瞎串一气,难怪惹人笑话。”但是,我这位恩师还是用欣慰的眼光鼓励我:“以后念书要认真,心无二用。好在这次没有替我丢人。”

合肥乡间谚语云:从小看大。西乡塾师夸我“孺子可教”,大概说对了。鄙人如今八十又九,教了一辈子书,步了两位老学究后尘。后半辈子这三十多年,浪得大学文科教授之名,总算没有辜负先师朱运龙夫子和他那位老友的期望。

热点新闻
精彩推荐
释放进入手凤首页

手机凤凰网 i.ife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