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诗人最重要的是保持警惕 有些年轻诗人写诗太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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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此刻到远古/历史逆向而行/为什么万物循环/背离时间进程/为什么古老口信/由石碑传诵/为什么帝国衰亡/如大梦初醒/为什么血流成河/先于纸上谈兵/为什么画地为牢/以自由之名……”8月8日下午,著名诗人北岛现身深圳海上世界胡桃里音乐餐厅,出席“第一朗读者”跨界诗歌活动,为深圳读者朗读了长诗《歧路行》的《序曲》部分,这是他看重的近作。
受到深圳读者热烈追捧的北岛先生,安静,温和。在领取主办方颁发的“终身成就奖”后,他发表感言:“诗人最重要的是永远保持警惕,永远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因为荣誉、金钱,忘记自我。”和记者谈到当下80后、90后诗人的创作状态,他表示忧心:“他们中间好多人不读诗,虽然他们也写诗,可是根本不认真读诗,不认真读,就很难对诗歌有真正的理解。有些年轻诗人写诗也太随意。”
晶报记者汪小玲实习生董乐宁
“《歧路行》是一个开始”
在诗会开始之前,北岛先生在饭桌上和众人聊天,提及他将登台朗读长诗《歧路行》的《序言》,他说:“因为这首诗是一个开始。”
2007年,北岛接受香港中文大学的聘请,结束近二十年的海外漂泊之旅,定居香港。香港诗人廖伟棠曾撰文称:“北岛说他之前并没写过真正意义的长诗,到香港后,渐渐从多年动荡中沉静下来,常有想写的冲动,想弄明白过往的一切意味什么的冲动,在朋友激励下,他开始试着写《歧路行》。亲历的重大历史事件和漂泊的个人命运,或平行或交织,成为他新作的推动力。两年写了10章,大约500行。中风突发,写作被中断。”
《歧路行》发表于2012年春季号《今天》“飘风”特辑,次年,北岛以此诗获得第11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提名。主办方给出的提名理由是:“‘一座不设防的古城/惟有反抗的命运——/让心握成拳头/向失败者们致敬’,《歧路行》中,我们能看到诗人一如往昔的铿锵之音,而纷繁的意象、子弹穿梭一样密集的排比更推出雄浑的气象。相较于短诗,长诗无疑更是‘华山论剑’,非到一定功力者不敢试水。除技艺、认识上的积累外,语言如何把握、消化历史经验也是一个关口。如何用诗的方式来整理这段特殊历史,身为诗坛老将的北岛一定如鲠在喉,视之如一项必须为之的事业。”
不少读者关心北岛先生的身体,关心他被中断的长诗写作,8日中午,和众人餐叙的北岛说话慢条斯理,语音清晰,他微笑着说:“三年前我中风了,现在恢复得还不错,不过写得少了。中风影响了语言能力,包括语感,诗歌的那种复杂性,现在感觉难以驾驭。我现在写的,大多是短序,比如刚刚出版的我编的《鱼乐:忆顾城》的序,今年7月出版的《北岛集》三联版小序。”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北岛集》三联版小序中,回顾自己的写作历程,北岛同样使用了“歧路”一词:“我总体愚笨。在七十年代地下文坛,他们出类拔萃,令我叹服,幸好互相取暖,砥砺激发。我性格倔强,摸黑,在歧路,不见棺材不掉泪。其实路没有选择,心是罗盘,到处是重重迷雾,只能往前走。”
“我的画和我的诗一个风格”
北岛先生还透露,因生病减少写作之后,他开始画画,“这是另一种语言,”他笑称,“我的画和我的诗一个风格。”有无考虑在几年后出一本诗画合集?北岛回答:“我画得很慢,两三年后吧,看能不能办一个画展。”有惯于玩手机自拍的年轻记者追问,手机里有无保存画作照片,北岛说“没有”。
谈及手机、互联网,北岛感叹,微博还没用上呢,微信又出来了。他说自己最近才刚刚用上微信,但朋友圈几乎只限于家人,完全是为了联系方便。有年轻人问:“您不用微博、微信这些,不担心和社会脱节?”北岛先生笑答:“就是要摆脱这些过多的信息,现在不是信息不够,是信息泛滥啊。”
66岁的北岛依然忙碌:讲课,写作,编书,筹办“香港国际诗歌之夜”,他自言:“要说吧,这个年龄该到做减法的时候了,我却停不下来,节奏还是快了一点,要慢下来才好。也常常感觉体力不够。”说现在也尽量减少社会活动,极少接受媒体专访,但有些是朋友的邀请或介绍,那也“没办法”。说到采访,他为拒绝了不少记者的专访请求而过意不去:“真的好抱歉,我嘴笨,一直就嘴笨,现在精力也不大够。”和面谈相比,他更愿意笔谈,“那样准确一些”。
谈到当下80后、90后诗人的创作状态,他很关注,但轻轻摇头,表示忧心:“他们中间好多人不读诗,虽然他们也写诗,可是根本不认真读诗,不认真读,就很难对诗歌有真正的理解。有些年轻诗人写诗也太随意。”
有诗人问:“目前大陆诗歌有口语诗风,也有较为晦涩的讲究隐喻的诗风,您怎么看?”北岛先生表示,没有一个具体的语境,这个问题很难作答,很难这样去比较诗歌流派。
“诗人最重要的是永远保持警惕”
近一个小时的餐叙气氛非常轻松,北岛先生的沉静、真诚给记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场愉快的谈话以签名、合影留念结束,虽然北岛先生笑眯眯地说“我不是明星”,但深圳文青的热情比深圳盛夏的阳光更热烈,一波一波的读者涌上来,北岛先生十分认真,每一本书都坚持一笔一画地完成签名。
诗会开始,轮到北岛先生上台,他直接读诗:“《序言》:为什么此刻到远古/历史逆向而行/为什么万物循环/背离时间进程/为什么古老口信/由石碑传诵/为什么帝国衰亡/如大梦初醒/为什么血流成河/先于纸上谈兵/为什么画地为牢/以自由之名……”声音清澈,坚定。
若时光倒流至55年前,北岛先生还在读小学,小学生第一次正式登台——说相声:“登上操场讲台,我头皮发麻,腿肚转筋。扩音器吱嘎的交流声给我喘气的机会。我心中默念:‘就把台下当成一块西瓜地吧。’果然灵验,我口若悬河,一发不可收拾,把听众都给逗乐了。一周内,我成了全校名人,无数目光迎来送往。说来做名人并无特别之处,就是闹心。一周后再没人多看我一眼:有失落,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段经历记录于北岛自传性散文集《城门开》,多少表明了北岛先生对于声名的态度。
诗会接近尾声,接过主办方颁发的“终身成就奖”, 北岛先生应邀发表了即兴感言:“朋友们,我事先没有准备发言。得这个奖,很高兴,就跟过节一样。在我们所说的‘像排队一样’的日子里,偶尔就像排队加塞儿一样,我突然就拥有了一个时间的停顿。这时我会回视自己的生涯:我开始写作的时间是1970年,转眼已经四十多年了。经过这么多年,我认为诗人最重要的是永远保持警惕,永远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因为荣誉、金钱,忘记自我,他在一生中都会面临这些挑战。这也是我对自己的一种勉励。”
北岛
原名赵振开,1949年生于北京。1978年在北京创办文学杂志《今天》,担任主编至今。自1987年起在欧洲和北美居住并任教。现与家人定居香港。北岛是“文革”后期兴起的朦胧诗派的重要代表,他最著名的诗歌如《回答》、《一切》、《宣告》、《结局或开始》等,曾经震撼了无数国人,表达了在“文革”中成长的一代人信仰失落后的批判与否定、怀疑与茫然。北岛的诗歌冷峻、思辨,有很强的批判性和思想能量,总是在悖论与断裂中探寻乃至拷问着人类、时代乃至自我的真理与价值。
北岛的诗
乡音
我对着镜子说中文
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
我放上音乐
冬天没有苍蝇
我悠闲地煮着咖啡
苍蝇不懂什么是祖国
我加了点儿糖
祖国是一种乡音
我在电话线的另一端
听见了我的恐惧
于是我们迷上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