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兔难分:八大山人唯一画过的兔子被误解了吗?

2016-07-13 16:47 凤凰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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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山杂画册》

在八大山人传世作品中,《个山杂画册》无疑占有重要地位。《个山杂画册》册页共十开,九开为八大所作,均为书画对题,花鸟、蔬果、动物一应俱全,题材丰富,笔墨凝练淳朴,造型生动夸张,另一开为当代著名学者饶宗颐的观跋。此作几乎被所有关于八大山人的作品集收录出版,尤为难得的是,这套册页款署“个山”,印钤“八大山人”,而在此之前,艺术史上所知的署有“八大山人”名款或钤有“八大山人”印章的书法作品是八大山人于59岁(即1684年7月)写的《黄庭内景经》,绘画作品则为同年10月16日所作《花竹鸡猫图》,而这本《个山杂画册》作于1684年“春正”,早于上述两者,是目前所知的首次出现“八大山人”这一名号的八大作品,在艺术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1]

在2008年西泠印社春拍中,《个山杂画册》以1500万元起拍,最终以2352万元成交。几年后台湾富商许宗炜又以近两倍于拍卖价的高价毅然买下,由此可见此画册之艺术价值之高。[2]

《兔》

笔者六年前对中国传统诗词和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学习书法的过程中,接触到同为南昌人的八大山人,为其高超的书艺和不屈之人格所感染与折服,对其传世作品时常心慕手追。每每看到《个山杂画册》第五幅,现在所有八大山人作品集命名为《兔》的作品时,常心生困惑,因为画中的兔子和题画诗的内容之间实在是找不到共通之处。近日笔者将此画呈江西师大九十三岁的刘世南老先生,与他讨论题画诗之意蕴。讨论中笔者灵机一动,画中的为什么不是鼠呢?而且不是一般的老鼠,而是大大的硕鼠!刘老鼓励我就此想法进一步加以探讨,遂有此文!

笔者凝神观察,注意到画中动物的嘴边有几根长须,心中窃喜以为找到了是鼠不是兔的依据。但后来一查有关资料,兔子和老鼠看起来非常相似,且是近亲,都有长须。现代生物分类学的创始人林奈(Carl von Linne)把兔子和老鼠归于一个大类——“啮类”(Glires)。和老鼠一样,兔子也有着剪刀一样的尖利的门牙,这是它们最明显的解剖学特征。它们不但是样子长得很象,而且生活习性方面也有很多比较接近的地方。近来的DNA测序结果表明,兔子和老鼠的基因关系较近,所以现在两者经常被归于一个“超类”——“啮形类”(Glires)。 [3] 

另一特别之处就是眼睛画成方形有角状,对此不少评论文章各有评点,但笔者以为这倒是此物是鼠不是兔的一个例证,因为俗话说贼眉鼠眼,形容坏人时常说长着一对三角眼,八大山人将此特征安在其身上,可见不是良善如兔子之类的东西,此物非是善类也。

也许有人会从所画动物的大小上说事,有这么大的老鼠吗?这倒好理解,艺术上的夸张是常见的手法,例如唐代诗人曹邺的诗《官仓鼠》中就有“官仓老鼠大如斗”,借用官仓鼠比喻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当然,说实话从画作本身,我们几乎无法区分是鼠还是兔,解决问题的关键看来只能从题画诗上去着力了。

作为明王室遗裔,当时的处境决定了八大山人的诗画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真情实感。故此,他多采取曲折用典、隐讳难言的独特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甚至用世俗间不易懂的释家偈语来“胡言乱说” 。从内容思想看,八大山人的诗表达的多是他对逝去的大明王朝的眷恋,对异邦铁骑压迫统治的憎恨、厌恶与反抗,以及对亲朋好友的记挂感念。另一方面,国破家亡后个人的艰辛经历和曾入佛门的清幽修炼,使八大山人拥有了超乎常人的敏感心性,虽有无奈痛楚,亦有通透洒脱和机智幽默。“自古诗章别有情”,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其诗画都是其特定的生活际遇、心路历程、生命体验的独特体现。

在《个山杂画册》中,八哥、灵芝、芋头等都成了抒发情感之物,如芋头在八大的绘画中,成为八大禅门经历与隐居生活的某种象征,使这一类题材的意义得以延展。品其诗画有时如同猜迷,表面的谜底也许不是真正的谜底,公认的谜底也许不一定就是整个作品所要表达的思想。我们不能依据诗句的表面和一般的定向思维来理解,必须多角度地作纵深探寻才能揭开一层层的表象进入内里。其诗其画无不体现出八大山人既想努力以佛门裟衣隐藏、保护自己,又不禁想发泄内心不平的复杂心态。正因为这些特点,解读八大山人的诗画才独有其引人入胜之魅力。

让我们来看看这首题画诗:  

下第有刘蕡,捉月无供奉。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通仄 ◆ 奉【上声二肿】)

欲把问西飞,鹦鹉秦州陇。

(仄仄仄平平 平仄平平仄 ◆ 陇【上声二肿】)

我们可以看出八大山人本质上是一位狂放的书画家,诗于他来说只是一种表现情感的方式和手段,所以他大胆地用仄韵险韵,也不讲究平仄的对应关系,完全是一种直抒胸臆,不计工拙的写法。

首句中的刘蕡是和李商隐同时的正直敢言的士人。唐大和二年,他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考试,在对策中猛烈抨击宦官乱政,要求“揭国柄以归于相,持兵柄以归于将”,在士大夫中引起强烈反响。刘蕡因此遭到宦官忌恨,被黜不取。[4]

第二句中的供奉应当是众所周知的李白,唐代著名的大诗人,唐玄宗时,经贺知章、吴筠等人推荐,任翰林院供奉,捉月也是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一个运用广泛的公认典故。

传说李白酒醉泛舟当涂采石,俯捉江中月影而溺死。宋代洪迈在《容斋随笔•李太白》中写道:“世俗多言李太白在当涂采石,因醉泛舟於江,见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故其地有捉月台。”

这二句意指象刘蕡和李白这样的贤人才子,不为世所用,命运多舛,与之相对照的是下面二句中刻画的那些倾心巴结当权者,鱼肉人民而吃得肠肥脑满的家伙,只会鹦鹉学舌,趋炎附势,虽然一时活得滋润,但也难逃化为尘土的命运。

“欲把问西飞”字面上是对应汉唐的都城长安,长安在西面,最后一句点出秦州,也是指长安一带。鹦鹉二字也是颇有来历,据文献记载,在唐代,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盛行驯养鹦鹉。因而留下了很多美丽的鹦鹉故事。其中,较为典型的当数唐玄宗“雪衣女”的故事。史载:“天宝中,岭南献白鹦鹉,养之宫中,岁久颇聪慧,洞晓言词。上及贵妃皆呼为雪衣女。”[5] 鹦鹉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学主人说话。

笔者认为此画中当为硕鼠而非兔子,一是因为将那些不劳而获的统治阶级比作硕鼠,是从诗经开始就有的传统,成为历代诗人所抨击和揭露的对象,从八大山人的诗中可以看出他对《诗经》是非常熟悉的,经常化用其中的章句,而《硕鼠》是此中名篇,将其入画由来有自,合情合理;二是此动物的眼睛为方形,适合贼眉鼠眼之常用艺术表现,仔细观之,可从其眼神中悟出硕鼠的贪婪与狡诈。三就是主要的依据源于这首题画诗,为刘蕡和李白这样的贤人君子的不为世容而抱憾,那些只会奴颜婢膝,鹦鹉学舌的小人得势,成为欺压人民的硕鼠,虽一时得意,终归要化为尘土而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此为笔者一已之见,诚望诸位方家见教。搁笔沉思,意犹未尽,口占小诗一首以为结:

八大意深情曲折,难分鼠兔费神猜。

朱家不幸书家幸,传世瑰珍旷世才。

参考文献:

[1]、萧鸿鸣,八大山人生平及作品系年[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年;

[2]、中国文化报2013年9月28日报道;

[3]、科学松鼠会,兔年揭密兔子与老鼠的关系,《新京报新知周刊》2011年1月30日;

[4]、北宋•欧阳修《新唐书•刘蕡传》;

[5]、郑处诲,明皇杂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p42-43。

作者简介:曹红东,1965年12月出生,1986年毕业于华东师大,现为江西师范大学副研究馆员,中国传统诗及书法爱好者。

责任编辑人:丁梦钰 PN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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