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灯戏“热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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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梁山灯戏“热思考”
?获得全国第十一届“群星奖”金奖的梁山灯戏《招女婿》剧照 (梁平县文保中心供图)
梁山灯戏作为一个地方剧种,独立门户,能传承到今天,真是匪夷所思。“梁山灯戏”与川剧中“灯戏”有什么不同?有没有渊源?两者是一个剧种吗?是先有“川剧灯戏”,还是先有“梁山灯戏”?
“灯戏”又叫花灯,具有很强的观赏性。否则,古往今来的人不会车水马龙去观看,唐诗宋词也不会浓墨重彩去描写;而以花灯命名的“花灯戏”或“灯戏”,也同样具有很强的艺术魅力。不然,像宋真宗这样的“真龙天子”也不会摇銮摆驾去欣赏。
不信,请看反映这段故事的京剧《打龙袍》中李国太是如何唱的:“好一个忠良的小包拯,你为哀家巧扮花灯。待到诸事安排定,我就把你的官职往上升……”
一、结缘灯戏
前不久,重庆市文化研究院院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刘德奉,重庆市散文学会会长刘建春,联合组织了一次很有意义的出行,采访梁平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使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了“梁山灯戏”,体会到了灯戏艺术的巨大魅力。
吾乃四川人,出生南充市西充县。南充,川剧的重镇,“灯戏”的窝子。名丑陈全波表演的灯戏《做文章》《裁衣》《滚灯》等剧享誉蜀中,唱到北京,给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和邓小平、杨尚昆等领导人演出过。因此,我热爱川剧包括其中的灯戏,那是有源头的。
1983年我从北方部队调入成都军区宣传部工作,正是四川省委振兴川剧的黄金年代,各类演出甚多,因工作关系,我是逢演必看。一进剧场,一听到那种特有的唱腔和锣鼓声,人就完全陶醉。不仅想起了儿时看戏的诸多细节,而且更感慨今天居然能看到陈书舫、周企何、杨淑英等名家的表演,近距离目睹他们的风采,于是又是一番激动。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就认真研究起川剧的起源流派、名戏名角、表演风格和声腔体系等多方面的知识来。
明末清初四川等地发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移民活动,川剧就是这场活动后上帝赐于川民的一份文化礼物。因为移民之后人群的重新分布和再次组合,必然会带来新的艺术形式和与之相适应的文化追求,这种追求在戏剧音乐层面就表现在她的“南腔北调”和兼收并蓄。巴蜀戏曲以前当然是单一的川调川曲,移民后,各地艺术家的同台演出,必然出现各显风流、五彩纷呈的局面。久而久之后,博采众长的艺术家们就倾力发展、精心打造出了后来的这种“高胡昆弹灯”五腔共和的唱腔体系:即以江西弋阳腔为基调的“高腔”,以京剧皮簧腔为基调的“胡琴”,以江苏昆山腔为基调的“昆曲”,以北方梆子腔为基调的“弹戏”,以巴蜀民歌俚曲为基调的“灯戏”了。
于是看川剧便可达到这样的艺木效果:足不出户,就能欣赏到长江中下游乃至北方部分地区的戏曲韵味,产生出“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的视听感觉。试试看,不管你原籍祖郡何处,也不管你离乡背井多久,只要往川剧场里一坐,你就可能听到你喜欢或听过的乡音乡曲。这对一个移民之人或者离乡游子来说,那是多么美妙的艺术享受啊!
这就给川剧界和川剧艺术爱好者留下一个值得玩味的话题:川剧中的“灯戏”与梁山“灯戏”有什么不同?他们两者是一个剧种吗?若是不同剧种那是先有川剧中的灯戏,还是先有梁山灯戏?为什么梁山灯戏能独立门户存世到今天?这些问题,我们在这次采访中都找到了满意的答案。
二、细说灯戏
梁山灯戏是首批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剧目,是全国的稀有剧种之一。她起源于明正德年间,迄今已有500多年的历史,因梁平县史称梁山县而得名。
梁山灯戏来源于群众的生活、生产实践。她汲取了民间文艺的精华,在声腔、乐器、表演形式等方面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她具有农民口头文学的风采,民歌、薅秧歌的音律,花灯、车车灯的舞姿,民间杂耍的技巧,是表现巴渝民间风情的综合性艺术。
更为独特的是,梁山灯戏在形成、发展、流传的过程中,其主要声腔“胖筒筒”调,形成了一个自南岭到秦岭、峨嵋至武夷山纵横几十万平方公里,跨越影响四川、湖北、湖南、贵州、江西、陕西、河南、闽西、皖南等十一个省区、数百个县,深入几十个剧种的“梁山调腔系”。这在地方戏曲声腔的传播发展史中,是极为罕见的。梁山灯戏目前尚存近200个戏目,其中40多个为新编、改编剧目,其余均为传统剧目。
川剧包括其中构成“五大声腔”之一的灯戏,也同样是经国务院批准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剧种。虽然川剧的正式名称始见于清代后期,但早在明代中期即有戏班在省内各地演出,究其源头距今也有数百年历史。当然也有人将其追述到晚唐的“杂剧”、南宋的“川杂剧”、元明时期的“琴腔”存世的那个年代。由此可见,川剧包括其中所属的“灯戏”的历史,也同样是十分悠久的。
我与不少戏剧同仁就曾这样认为:是否有这种可能,川剧在早年的发展过程中,这种素以包容著称的剧种干脆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把产生于巴渝腹地,以当地民歌俚调、民间歌舞为主要特色的梁山灯戏尽收麾下,变成了自己家族中的一名成员,由“四腔同戏”而变成了“五腔共和”呢?再或者,梁山一带因地势平坦,物产丰富,素有“小天府”之称,丰衣足食的梁山人在自己“灯戏”的基础上,博收川剧包括其中灯戏的优长,倾力发展自己灯戏的特色,使梁山灯戏“一戏独大”,成为声名显赫的地方重要剧种呢?
因此,川剧灯戏与梁山灯戏一定是同根同源的。
从题材选取上看,川剧灯戏和梁山灯戏大都来自民间生活,歌颂丰衣足食,表现求福消灾,偏爱男婚女嫁,讽刺好吃懒做。有的剧目,两戏从剧名到内容都是基本一致的。
从声腔音乐上看,梁山灯戏与川剧灯戏也大体相似。梁山灯戏中的主要声腔音乐如“灯弦腔”“神歌腔”和“小调时曲”以及间场音乐、锣鼓经等,与川剧灯戏大体相仿。有的虽名称叫法不一样,但基本旋律节奏都是大同小异的。
再从表演风格上看,梁山灯戏与川剧灯戏都注重台词的口语化、情节的幽默化、人物的简洁化。强调夸张,突出嘻闹。一个崇尚“嘻笑闹,扭拽跳”;一个偏爱“妹儿俏,哥儿闹”。
由此看来,我这样认定:梁山灯戏与川剧灯戏本是一母所生,他们都来自巴山蜀水,都诞生在同一时代。或许是梁山灯戏的别具特色进入了川剧的“五腔共和”,或许是川渝的艺术沃土培育了梁山灯戏的一枝独大,成为“川音巴调”中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如果今天我们硬要将两者分离开来,就好像当年米丘林嫁接的“梨苹果”,要分出谁是梨子、谁是苹果一样,困难太多了,意义也不大。
三、梁平看戏
百闻不如一看。
梁山灯戏不仅是供案头研究的学问,更是供舞台演出的剧种。采访时,我们观看了梁山灯戏的排练,欣赏了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陈德惠、阙太纯的现场表演和剧目录相,收获良多。
梁山灯戏的表演是妖艳的,又是清纯的;是大度的,又是细微的。只要看过他们演出的《送京娘》、《招女婿》两出小戏后,其感受就更加深刻了。
《送京娘》许多剧种都上演,但唯有梁山灯戏的表演那样细致入微,入情入理。故事说的是村姑京娘在祭祖途中遭遇歹徒欺侮劫拦,被赵玄郎(即赵匡胤)仗义相救,送返故乡。京娘为感恩戴德而示爱再三,玄郎却次次婉拒,巧妙避开。表现出一个有志男儿的君子本色。
为减轻京娘劳累,玄郎让京娘骑马,自己步行,而京娘却提出:“兄妹赶路急,何不同乘骑。”玄郎答:“倘若同乘骑,旁人要嫌疑。”京娘答:“如若人嫌疑,就说是夫……”“夫什么?”“夫……夫妻噻!”这一番半娇半嗔、半吞半吐的对话,在舞台表演时是多么地富有情趣。
特别是当二人进入一片桃林后,在追逐嬉闹中的京娘心生一计,故意将马鞭摔落,要玄郎帮助拾起。玄郎一身豪气,用脚尖轻轻一挑,便将马鞭抛向了京娘。京娘佯装:“哎哟”!玄郎关切地问:“打中哪里了?”京娘答:“打中你小妹的心了!”这时演员通过身段、眼神、语态交融的准确表演,把人物的“痴”“娇”二态刻画得入木三分。看到这里,你不能不为灯戏的魅力所折服,对这一对情义男女怜爱有加。
表演梁山灯戏的仅为一个县级剧团,但他们特别注重推陈出新,发展提高。《请长年》是川剧灯戏中的传统剧目,南充川剧团演出时我看过,印象美好,但万没想到梁山灯戏将它改编成《招女婿》后,更有一种“老树新花”之感。
原剧情是这样的:王大娘孀居多年,为找一个上门女婿,便通过请长年(劳工)的办法让女儿定下终身;而改编后的《招女婿》剧情变成了这样:三峡移民,果树栽培能手老龚落户梁平,被当地柚子专业户邱妈看中,请来传授技术,实际上是挑选上门女婿。邱妈的女儿柚花一见聪明厚道的龚师傅,情窦顿开,有意问道:“哎,小师傅,你叫啥名字啊?”龚师傅道:“我们三峡那边有个规矩,姓王的喊老王,姓张的喊老张,姓龚的嘛喊……”正欲往下说时,柚花脱口接到:“喊老龚(公)呗!”话音一出,顿觉不妥,又急忙改口道:“哎哟,哪个喊你老公嘛,哪个喊你老公嘛!我婆家都还没有,婚都还没结,哪来的老公嘛!”其时母亲便出来解围,说我们这一带的风俗是,遇到姓“龚”的,就喊老“弯”,“龚”(弓)不是“弯”的吗?于是故事围绕这个已经对上“话口”的“老公主题”,层层展开,步步深入,最后以大写意的婚庆洞房收场。该剧因改编和表演成功获得了国家群众文化的政府最高奖――“群星奖”金奖!
四、戏脉宏大
梁山灯戏能生存发展到今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该团团长何平谈起其中的甘苦,几次哽咽……
梁山灯戏像许多其它地方剧种一样,曾经辉煌过,也低落过。当下正是奋力求生存、谋发展,力争再创辉煌的重要时刻。
明清乃至民国时期,几百年间梁山灯戏红红火火,久盛不衰,产生了一大批好剧目、名艺人,影响到整个川东以至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戏剧文化。但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建国后的梁山灯戏反而在一个较长时间内走向了衰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戏剧复苏,梁山灯戏也重放异彩。县里大力培养新人,一大批有识之士努力发掘、收集、整理剧目,解散多年的剧团重新组建,并坚持“小队伍、小剧目、小装备”的“三小”演出方针,深入乡镇和工厂企业、田间地头为普通百姓演出,使梁山灯戏重现生机。他们在原有百多部传统剧目的基础上,又改编或新创作了30多部剧目,在本市(省)以至全国汇演中多次获得重要奖项。
当下梁山灯戏境况如何?何平团长持担忧态度。他说,八十年代灯戏复苏时培养并涌现出的一批演职人员,当年二三十岁,现在也五六十岁了,大多唱不了、干不动了。而新一代演员的培养缺乏当年的环境条件,能出来挑大梁的不多,大有青黄不接之势。尤其对剧团实行了市场化的管理后,演出收入很低,演职员工资待遇更低。剧团留不住人,留住了人,也拴不住心。
更难解决的矛盾是,当今人们的文化艺术追求呈多元化,网络、电视节目夺走了大半个江山。许多年轻人没有养成一进剧场看戏剧、更别说看灯戏的爱好与习惯,即使你的灯戏是朵花,又能如何呢?
或许正因为如此,国家才设立有关机构管理此事,将有影响的剧种列入“非遗”保护项目,将有重要贡献的艺人确定为“非遗”传人,并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助,让他们把“血脉”留住,把绝活传下来,让这些中华文化的瑰宝永存于世。
我是生活的乐观派,也是艺术的乐天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凡有生命力的艺术,在物质生活不断发展的今天都是不会消亡的。有辉煌的时候,就有低落的时候。低落不可怕,低落过后是辉煌。危机不可怕,危机与繁荣交替,潮涨与潮落并存。那才叫潮汐有定数、万物有轮回啊!
梁平不“凉”,梁平有幸。梁平不仅是经济发展的热土,更是文化艺术的热土。在这样的热土地上,如果说灯戏目前处于低潮,高潮还会远吗?只要巴人的血脉尚存,只要梁平、重庆等方面共同努力,梁山灯戏新一轮的春天就一定会到来!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重庆警备区政治部原主任、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