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就这样活成了喜剧之王

原标题：小人物就这样活成了喜剧之王

今年的北影节展映影片中，有两版“喜剧之王”供观众发笑沉思。其一是马丁·斯科塞斯1982年执导、罗伯特·德尼罗主演的美版《喜剧之王》，影片与斯科塞斯拍摄的众多佳作相比欠缺名气，可是光环同样耀眼。另一部是三谷幸喜2008年导演，佐藤浩市、妻夫木聪等主演的《魔幻时刻》，被誉为日版“喜剧之王”。将两部电影与周星驰1999年编、导、演的港版《喜剧之王》并置来看，不同文化、不同年代背景下的小人物近似的疯癫造梦行径引人又笑又哭，而且，三部影片于斯科塞斯、周星驰及三谷幸喜而言，都属于另类而重要的代表作。

观照周星驰个人心路历程的港版《喜剧之王》，如何与他主演或导演的其他喜剧与众不同，各式影评已有多次分析，因为带着周星驰太多的私人烙印，影片更像一份只供欣赏研读不可照搬模仿的回忆样本。好比王宝强如果要以电影的方式回顾自己的奋斗史，无论成片质量如何，注定会独一无二。但美版《喜剧之王》和《魔幻时刻》的意义，并不仅仅围绕创作者本人。

套用李安最近一部电影的片名，美版《喜剧之王》颇像“斯科塞斯的中场休息”。斯科塞斯1976年执导的《出租车司机》为他赢得当年的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促使他次年成功应聘成为米高梅公司大手笔歌舞片《纽约，纽约》的导演，并获得最终剪辑权，然而影片票房惨败，导致他三年无片可拍。1980年再执导筒拍摄的《愤怒的公牛》，在次年的奥斯卡颁奖礼上斩获八项提名，并让德尼罗二度摘得小金人，可是电影却空有口碑，同样难见票房。

正如日本名导森田芳光（去年北影节几乎完整展映其作品）1997年试图用《失乐园》证明自己能够将艺术与商业完美融会，斯科塞斯暂时对黑色、犯罪题材的电影不闻不问改拍《喜剧之王》，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具备票房号召力。可惜的是，这部嘲讽美国主流媒体的影片，并没像《失乐园》一扫森田芳光在商业领域打转十余年一败再败的颓势，令斯科塞斯取得商业上的成功，直至1986年他推出运动题材影片《金钱本色》，才借助保罗·纽曼、汤姆·克鲁斯等演员的明星效应，在票房上尝到久违的甜头。

美版《喜剧之王》没有令斯科塞斯打赢翻身仗的原因，是影片虽用喜剧做外包装，内核却如《出租车司机》一样，以白描式的纪录片手段，对媒体塑造的社会提出质疑和批判。痴迷电视脱口秀的小人物鲁帕坚信自己有喜剧天分，希望能像他的偶像、脱口秀明星杰瑞一样，在节目录制现场和电视荧屏里享受观众的掌声和欢呼。他宛若精神病患者般数番纠缠杰瑞，只为得到一展才华的机会，并无结果。为了达成目的，他和杰瑞的“迷妹”将杰瑞绑架，要挟制片人成为“五分钟名人”，不承想收视率创下历史新高，他的故事也被各路媒体铺天盖地报道，人陷囹圄期间甚至写了《一夜成王》的畅销书，获减刑提前出狱之后，顺理成章变成最当红的脱口秀明星和作家。

鲁帕的功成名就如果被港版《喜剧之王》中的尹天仇看在眼里，不知会是何等羡慕嫉妒。然而美版《喜剧之王》并不志在讲述一个才华终被兑现的励志故事。鲁帕的“五分钟展示”获得观众的连连叫好，到底是靠真才实学，还是绝不虚构的人生历程里的荒诞色彩，斯科塞斯留交观众分辨，其后他的势如破竹，也很难让人分清是肚子里果然有些墨水，还是媒体的推波助澜使然——他的全部人生已在五分钟内交代完毕，还有什么能讲？正如几年前上海某海派清口演员可以成为红极一时的脱口秀名家，他的走红离不开媒体对其并无多少营养的段子价值的有意夸大，台上失言失德的宽容以待，以及台下新闻八卦的任意渲染。斯科塞斯拿“喜剧之王”不动声色打量社会的野心，以“努力、奋斗”贯穿全片的港版《喜剧之王》显然是缺乏的，但周星驰的表演之所以将观众深深打动，也正在于他并无大野心只有小梦想，无论对于爱情还是表演或说电影，皆有一份听命身体本能的，单纯而炽热的爱意。三谷幸喜的《魔幻时刻》，也是纯粹展示电影人对电影的一往情深。

影片中的村田一心想成为黑帮电影里的杀手，但他在片场的命运是连跑龙套都不合格。小镇俱乐部经理备后登与黑帮老大的情妇偷情被发现，为了活命，他谎称认识老大一直希望亲见的杀手富坚，哄骗村田要“拍电影”，让村田化身富坚成为他的“处女长片”男主角，电影中的“电影”朝着没有脚本的方向“开机拍摄”。在大量充斥巧合和双关色彩的多场戏里，备后登屡次侥幸过关，村田则越陷越深，待纸包不住火，村田却由于阴差阳错在影院的大银幕上看到自己“将假当真”的影像记录，重新思考何为表演，众人的关系也发生大逆转。

与三谷幸喜执导的大部分影片相比，《魔幻时刻》的戏剧性和娱乐性亦是双管齐下“笑果”非凡，众多明星携手制造的群戏也很精彩。但更为关键的，该片是三谷幸喜唯一的致敬电影的电影。甚至影片中的小镇布景，也自带电影梦幻气质。他导演的电影里的场景，比如《太空港2013》中的航站楼、《有顶天酒店》里的五星级酒店等等，尽管独树一帜给观众留下过深刻印象，但整体倾向写实，而由他编剧的《笑之大学》里的剧场，更像舞台剧的布景。

纵观影史，从来不乏有关制作电影的电影。其中以喜剧手法揭示龙套演员的心酸经历的，日本影坛除了《魔幻时刻》，还有深作欣二1982年执导的《蒲田进行曲》。这部电影里其貌不扬的龙套演员安次将怀着别人孩子的小夏迎娶过门后，为了保证心爱的女人和她腹中小生命的营养与健康，他不惜透支身体接受种种危险动作场面的拍摄。鉴于安次很容易让观众联想到港版《喜剧之王》里冲柳飘飘喊话“我养你”的尹天仇，一些影迷也认为从主题及人物设置上，《蒲田进行曲》比《魔幻时刻》更合适称为日本的“喜剧之王”。

某种程度上，美版、港版《喜剧之王》以及《魔幻时刻》里的三位小人物，并没想过一定要做“王”。斯科塞斯的镜头下，鲁帕渴望成为脱口秀明星的最大动力，是博得心仪的女孩认同式的一笑。尹天仇没能如愿以偿变成娟姐新片中的男主角的确特别失落，但他更在乎的是演舞台剧时唯一的观众柳飘飘的反应。《魔幻时刻》中村田的理想，不过是可以像偶像高濑允一样，演一部类似《黑暗街的保镖》般充分彰显杀手男性魅力的电影，而其实他从来没有寂寞过，对他不离不弃的经纪人，是最知道他价值的忠实影迷。

《魔幻时刻》开场，村田便对“魔幻时刻”作出解释，“在白天与黑夜之间，能看到的世上最美丽的景色”。对于“魔幻时刻”，美版《喜剧之王》中的鲁帕无心插柳已然抓住，港版《喜剧之王》里的尹天仇正在接近，而村田即使一辈子都看不到，也不会再感到困惑。关于表演与生活的关系，他已有异常清醒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