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精灵童话背后,藏有怎样的黑暗巫魔传说呢?
魔法药剂的用途
《蓝精灵》中的小不点儿蓝精灵多可爱啊,各个活蹦乱跳的,大反派格格巫为什么成天要与他们作对呢?自然,因为他的身份是个巫师,还是个极其邪恶(当然也足够蠢笨)的巫师,总是在调配些魔法色彩十足的奇怪汤药。而屡抓不得的蓝精灵,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超级魔药“精灵汤”中一味重要配方。
虽然动画片本身的风格轻松而逗趣,展现出的生活场景也十分温馨,但与“精灵汤”有关的设定,却并不是完全架空于历史的,其中包含着欧洲黑暗中世纪以来所形成的巫术观念:擅长巫蛊之人,家里总有一锅浓绿的粘稠汤药,在炉火上“呼呼”冒着气泡。
这种药剂的配方,按照中世纪的传说,是由男性巫师所掌握的(格格巫当属此类),他们一般被认为是有魔鬼附身,会在平静的小村庄中寻找年老、狡诈、丑陋的女性,与她们签订契约,并将魔药配方及其它的致命法术倾囊相授,就这样把她们变成撒旦的仆人,也即令人谈之色变的女巫。
传闻大致如此,被中世纪时的基督教徒们利用起来,当作镇压异端团体的正当理由。谁想,竟酿成了一场女巫审判大潮,席卷了英法及北欧诸国,变成一场针对女性的旷日持久的迫害,许多村庄被这场血腥的运动所波及,甚至没有女性活口的存在了。
女巫们正在熬制魔法药剂,情绪狂乱
而实际上,中世纪的女巫审判主要发生在乡村,当农作物歉收、天灾频发、人畜疫病四起的情形出现之时,蒙昧民众们往往会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老女性推脱出来,认为这一切都是她们“施妖作法”的结果。当理智被群氓狂欢式的怒火所点燃烧尽之时,巫师,尤其是女性巫师,便不幸成了社会邪恶面的替罪羊,在酷刑的煎熬中代人受过。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独居乡村、懂一点草药知识的老妇人,她们在漫长岁月里积累起来的各种独门偏方,过去曾疗救过他人的性命,一下子反转为众矢之的,变成众人心目中神神叨叨的“邪恶巫婆”。
在中世纪宗教法庭的严刑逼问之下,“巫师”们很快承认了:她们日夜熬制着浓稠如油脂一般的汤药,其实具有难以想象的法力,和令人咋舌的用场。施法时,用一根小棍沾上这种药膏,涂抹在赤裸的身体上,然后把小棍往两腿之间一夹,便可腾空起飞。这根小棍后来经过了各种怪谈故事的演绎,成为我们在《哈利·波特》中看到的“飞行扫帚”的雏形。
佩诺特(Albert Joseph Pénot)画作《前往巫魔会》(1910)
巫师们飞行的终点站,位于荒无人烟的森林深处。所有具有黑暗背景的恶人在那里齐聚一堂,召开一种叫做“巫魔会”(sabbat)的仪式。那里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魔鬼在等着他们(有时魔鬼也会化身为山羊或男人的形象),当他发言抨击基督时,出席者都要大声赞扬并咒骂上帝、圣三位一体和圣母玛利亚,践踏十字架,并向受难耶稣像吐唾沫。
巫魔会的保留节目是“黑色弥撒”仪式。仪式中,众人把圣体面包喂给癞蛤蟆吃,再把癞蛤蟆砸成粉末,做成蛊药。据说巫师就是用这种药粉使田园荒芜、人畜死亡、引发风暴并传播瘟疫的。最后,以所有人的痛饮烂醉、肆意淫乱来收场。
2015年恐怖片《女巫》中的巫魔会场景
头一个作出与“巫魔会”有关陈罪状的,是一名12世纪的法国商人及其追随者,构成了当时被称为“韦尔多教派”的异端团体。这些被迫作出的供词,最后害得一众信徒们下场凄惨。不过,他们这番陈述倒并非是天马行空。因为此中细节自古就有,属于神怪传说的重要元素,在罗马文学和希腊神话中亦能找到源头。
比如,古罗马时期有一部诙谐逗趣的文学经典《金驴记》,就屡屡提到能让人变形和飞翔的魔法药膏。该书主人公在希腊北部的妖术之邦做客时,正是因为误敷了女巫的魔药,变成一头不能说话然性功能极为亢进的驴子,经历了颇多曲折才得以恢复人形。
《金驴记》中的另一个段落,详细记载了女巫在变形之前的搽药仪式:
“首先,潘菲乐(女巫)脱光所有的衣服,打开一只小匣子,从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揭开其中一个的盖子,从里面掏出一种油膏,放在手掌上搓了一阵儿,然后全身上下涂抹一遍,从脚趾尖儿一直到头发梢儿。继而,她对着油灯喃喃地念了一阵儿咒语,浑身便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接着,一种轻微的跳动取代了抖动;与此同时,她身体上冒出一片软绵绵的绒毛,生出一些粗硬的羽翎,鼻子也变弯变硬,指甲则增厚而形成钩状。潘菲乐就这样变成了一只猫头鹰。”
1600年左右的法国插画,一名女巫正在给全身搽上魔药,准备变形
随后,一份8世纪法国加洛林王朝失传的主教会议纪要《主教会规》,对此做出了极为必要的补充。此书记载了几名受撒旦诱惑的妇女,与罗马的月亮女神狄安娜(Diane)一起骑在动物背上飞行的场景。黑夜女巫的形象就此得到确定——她们在夜里赤身裸体,骑着一把扫帚或一头动物(猪、骡子、山羊、公鸡),从窗子、墙壁或烟囱飞出去参加巫魔会,在那里与魔鬼进行着不齿的下流勾当。
女巫们骑着形态各异的坐骑,前往巫魔会
魔法药剂的骇人配方
在很多文学作品中,都出现了对魔药配方的描述。最著名的当数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安插的三名女巫,她们一边唱着歌把药饵扔入釜中,一边引诱起名利熏心的大将麦克白。歌词中呈现了一张长长的配方单:“湿地毒蛇切成片,投到锅里来熬炼;壁虎眼,蛤蟆脚,恶狗舌,蝙蝠毛,蝮蛇叉,蚯蚓刺,蜥蜴腿,枭鸟翅……飞龙鳞,豺狼牙,木乃伊,碱水鲨的肚皮,毒草根,山羊胆,月食时的水松枝,土耳其人的鼻子,鞑靼人的唇,死去弃婴的手指头,猛虎肝,猴子血……”
莎士比亚毕竟处在文艺复兴时期,他的这份配方颇具幻想色彩,其中“土耳其人的鼻子,鞑靼人的唇,死去弃婴的手指头 ”都属于人体入药,听起来怪吓人的。不过,若真要回溯到中世纪相关记载的话,前文所述能让人变形和飞翔的魔法药膏,其核心配方还要惊悚得多——必须是从未受洗婴儿身上提取的油脂才成!
正因这样,后世所列举与女巫有关的种种罪恶,总是少不了拐骗儿童、吞吃婴孩等等极度恐怖的行为,这一点在自古流传的民间童话中也得以保留。成天梦想着把蓝精灵们抓来熬汤的格格巫,即是继承了这种典型巫师形象的衣钵;而蓝精灵的矮小体态与异教色彩,也非常符合“婴儿”与“未受洗”这两个历史传说中的关键要素。
正在配制魔法药剂的格格巫,对话框中那一长串,都是古怪的配方药饵
对此,2015年的一部宗教题材恐怖片《女巫》有相当大篇幅的指涉。在这部电影中,一个新英格兰清教徒家庭遭到种植园驱赶,离群索居,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萨姆突然失踪,遍寻不着,其实是被隐居在密林深处的女巫掳走,拿去做成了法力强大的魔法药剂。除此之外,与女巫传闻相关的裸身搽药、山羊魔鬼、狂乱巫魔会等等关键要素,同样在该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后迎来的是魔鬼及其力量的全方位胜利,真叫人不寒而栗。
关于这种邪恶魔法药膏的其他成份,倒出现了好几种不同说法,都与一些让人掩鼻的重口味配方有关,《麦克白》里的歌诀单似乎就是由此扩展而来。除了上述主打原料——令人惊恐不已的婴儿脂肪之外,许多配方都提到了蝙蝠血、铜屑、烟灰,以及一些茄属植物。将它们混在一起磨成药粉,然后放在马鞭草点燃的火堆上熬制。
一部1558年的医学文献如是记载:“(女巫们)将脂肪从婴儿身上剥下,置于铜制器皿中煮沸,以完成脱水,后将它们作为珍贵原料贮存起来。当需要配制药膏时,就把它们拿出来再次煮沸,并配上毒芹、附子、杨树叶和煤灰;或者泽芹、石菖蒲、委陵菜、蝙蝠血、颠茄及油脂……她们将其涂抹在身体的所有部位上:先摩擦身体,让皮肤充分发热并变得红润,随即把呈冷凝状的厚重药膏稀释化开。当皮肉变得足够松弛,毛孔已经打开之时,她们再把药膏搽上去——这样,药性就能够更加充分地渗入体内,并保持活性。”
格里恩(Hans Baldung Grien )所绘《巫魔会》(1510)中,出现了熬制魔药的场景
绿色植物的大量使用,使得其呈现出标志性的深绿色调。 不过,当时持有怀疑精神的医学人士已经注意到了有关“魔法药膏”说法的不妥之处。他们发现,一些“女巫”承认自己抹上药膏后,马上就能在月夜里飞行起来,穿越高山与海域,亲眼见到恶魔,乌鸦,监狱和种种折磨人的阴暗场景,最后与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们搂抱到一起;但实际上,这些满口诡异言辞的女人们并没有真实地经历上述剧情,她们只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呼呼大睡,在幻觉中感受到了这一切,并当作事实真相讲述出来而已。
换句话说,“魔法药膏”并没有让人变形和飞行的法力,它所具有的,只不过是强大的致幻作用。这种迷幻感是通过配方中的几味剧毒的茄属植物(颠茄、天仙子和曼陀罗等)来实现的,它们使得“女巫”进入到一种类似中毒后的弥留状态,引发精神错乱。
所以,这种药剂的毒性是极其惊人的,只能涂抹在皮肤上使用。倘若有人像格格巫那样搞错了情况,在熬制完毕后把它服食下去,只怕很快就会一命呜呼了吧?
这位女巫,你的用药方式错了!将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在经过了几个世纪的夸张演绎之后,“魔法药膏”的使用方法,在人们印象中形成了错位,大家都误以为它是像普通草药制剂一样喝下去的。除非是经过了严谨考据的作品,否则你很难看到如电影《女巫》中那般,将药膏裸身搽遍的描述。
前苏联文学大师布尔加科夫在颇具魔幻色彩的代表作《大师与玛格丽特》中,也花费了大量笔墨来描述美丽女子玛格丽特从涂抹魔法药膏到参加巫魔会、与魔王相会的全部细节,书页间散落出阵阵邪气,几乎可称作是文学史上最为黑暗而恣肆的篇章了:魔王的侍从把一枚纯金打造的小盒子交给玛格丽特,她褪去所有衣服,将装在里面的油脂涂抹在身上,立即变为可以飞行于半空的隐形魔女。
一般认为,烟囱是女巫们出入室内的常用通道
变狼术与番茄的黑历史
在中世纪晚期,关于魔法药膏的奇闻经历了种种传播演变之后,不知怎的,跟吓人的狼人传说混淆到一块儿去了,形成了另一种具有高度共识的说法:巫师们裸身搽上魔法药膏后,会变成对着月亮疯狂嚎叫的狼人,伺机杀害小孩尤其是小女孩,并吞食他们的脑浆。
在盛行一时的猎巫指南《女巫之锤》一书中,也将狼人的变形术与女巫相提并论,认为二者均是“巫师施展魔法”所造成的后果。居住在山乡中的村民们对此传闻深信不疑,地区法庭开始像审讯女巫一样,把有变身狼人嫌疑的男人们也纳入了迫害范围,将他们烧死在火刑架上。关于狼人在民间传说中的凶残面目,通过历史悠久的童话故事《小红帽》,我们依然能够窥得一斑。
一幅关于狼人吞噬孩童的恐怖插图
魔力无边也好,致幻剧毒也罢,总之茄属植物尤其是颠茄的名声,在此时的欧洲已经彻底臭大街了。几乎没有人敢冒着被打为女巫的风险,与这些植物沾带上什么关联。正当这猎巫运动如火如荼之际,一株外观小巧的美洲植物漂洋过海,进入了欧洲,它就是现今我们熟知的番茄啦。
一幅绘于1893年的番茄图画
在那个时候,它还没有获得一个法定的名字,只是随便地被称作是“秘鲁苹果”;长得也跟现在毫不相像,更接近于樱桃番茄的形态,是作为一种景观植物被引进的,用来装点贵族们的花园。在那时,黄色番茄似乎比红色的更为常见,所以它很快在意大利赢得了“金苹果”的名号,随后法国人误解了其中含义,开始以讹传讹地把它叫成“爱情果”。
好景不长的是,恰巧这时有人发现,这株来自美洲的外邦物种,怎么越看越像麻烦不尽的自家“大毒草”——颠茄呢?那些关于飞行啊、巫魔会啊、狼人变身啊之类的无稽之谈,立马又再度被查翻出来,加诸到清白无辜的番茄头上。尤其人们还发现,红番茄的汁液,无论从颜色还是从粘稠度上看,都跟血液很相近,更显得它”不吉利“。
那时的番茄,收获了一个带有惊悚色彩的新名字:狼桃(wolf peach),因为人们很难不去相信,它与恶名昭著的狼人变身术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番茄还是那个番茄,依然具有玲珑可爱的观赏性,迷信的人们往它身上一倒再倒的“脏水”却源源不绝。一部1597年的著作《通用植物史》中,直接用“恶臭难忍”来形容无辜的番茄,说它“散发着腐尸的气味,令人作呕”,并且有毒,绝对禁止食用。
剧毒植物颠茄
在猎巫行动最为激进的英法等诸国,番茄的污名化程度尤其强烈,足以说明它与巫术迫害具有高度的地理相关性。一般来说,血腥的猎巫行动大多发生在受到新教冲击的天主教地区。也许在那些保守教徒的潜意识中,日渐崛起的新教一派势力,才是魑魅魍魉盛行的真正源头。所以,与北欧新教国家毗邻的天主教区域里,灭巫逐鬼的喊声最为响亮,火刑架上的熊熊烈焰老是烧个没玩;而在南欧诸国,如较少受到新教影响的西班牙或意大利,情况截然相反,并没有人怀疑有什么害人巫师会去跟魔鬼签订契约,甚至连个猎巫派的影儿也见不着。
正因如此,就在邻国人不遗余力污名化番茄的同时,意大利人竟不顾传言,率先把这种“有毒”的植物引入到日常食谱里去了!我们知道,那些闻名世界的传统意式美食——意大利面也好,披萨也好,西西里肉酱饭也好,番茄都是调料中当仁不让的重头戏,也成就了这一道道酸甜得宜的地中海特色风味。不过,在意大利人刚刚突破禁忌而大嚼番茄之时,他们的菜谱还没有发展到今日这般完备,那会儿的吃法可算是毫无讲究:把番茄在油里煎一下,再撒上盐和胡椒就成了(也就是“油煎樱桃番茄”的前身)。有些嗜酸如命的人干脆就着醋生吃起来。
番茄是意大利面的好基友
大部分英国人接受了加诸番茄的种种“邪恶罪名”,他们的后裔自然是依样画葫芦,直至乘上“五月花号”漂洋过海来到了新英格兰所属的美洲大陆上。从英国前往美国的移民团体一致抗拒将番茄以食物看待,认为它会害人患上从牙龈出血到痔疮等等的一系列疾病 。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直称,乔治·华盛顿的厨子曾试着把番茄掺入菜中,企图以此来毒死华盛顿。另有人对1860年以前的美国文学作品进行统计,竟搜集到了三条关于食用番茄后致人死亡的记录!
直到后来,美国南北战争爆发期间,事态才有了转机,背负罪名的番茄一族终于逆流而上,摆进了千家万户的餐桌。不过,到现在为止,“茄红素”(lycopene)这个词在英文中,依然跟“变狼术”(lycanthropy)共享着相同的词源。
下一回,你吃起爽口的番茄炒蛋,或者把血红的番茄酱挤到薯条上时,想一想隐藏在其中的变身巫术黑历史,你可要当心自己会一不留神就长出尖耳和獠牙了哟!
中世纪的变狼术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