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坡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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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艾伦·坡的黑猫
屋顶上的猫大人(Lords of the Housetops)是一本趣味横生的作品集,由十三篇关于猫的小说组成,包括马克·吐温的《迪克·贝克和他的猫》、爱伦坡的《黑猫》、巴尔扎克的《一只英国猫的苦恼》等。
黑猫(节选)
埃德加·艾伦·坡
吴兰 译
我结婚很早,妻子和我性情相像,这让我十分欣喜。她发现我特别喜欢宠物,便竭力去寻找那些最为可爱的动物。我们家里养了鸟、金鱼、兔子,还有一条不错的狗、一只小猴子,外加一只猫。
猫个头很大,十分漂亮。他通体漆黑,并且聪明得不得了。说起他这聪明劲儿,我那迷信得不是一点半点的妻子常常提起古人的话,说所有的黑猫都是女巫假扮的。她当然没有当真,我也是恰好想到了才在这里写上一句。
普鲁托——也就是这只猫——由我亲自喂养,他是我最中意的宠物和玩伴。我在家的时候,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都会跟着,我甚至很难阻止他跟着我上街。
一天夜里,我醉醺醺地从城里一家酒馆回到家,忽然觉着猫在躲我。我将他捉了来。普鲁托被我的暴戾吓到了,轻轻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恶魔般的狂暴瞬间附到了我身上——我已不是我了,原本的灵魂似乎立刻逃离了身体,每根神经都被杜松子酒催生的出离的凶残所控制。我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打开它,然后一把掐住这可怜东西的喉咙,仔仔细细将他的一只眼珠从眼窝里剜了出来!即便是此刻,当我写下这桩暴行时,我仍然羞愧得面红耳赤,周身都在燃烧、在剧烈发抖。
第二天早晨我恢复了理智,睡眠使我褪去了昨夜放纵时的狂怒,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了半是恐惧、半是悔恨的罪恶感来。但那感觉极其脆弱与模糊,我的灵魂仍旧冥顽不灵。我再次在放纵中沉沦,很快,所有记忆都淹没在酒精里了。
猫也渐渐复原了。那没了眼珠子的眼窝看起来着实吓人,但他似乎已经不再受罪。他照旧在房子里游荡,但只要我一靠近,他就会极其害怕地逃开——这也在意料之中。我还有些良心,他不加掩饰的厌恶一开始让我有些悲伤,毕竟从前他是那么喜欢我。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恼怒所取代。接着,就如同迈入了万劫不复的终极毁灭一样,我的心变态了。这种心理不曾在哲学中得到讨论,然而,我虽不敢说自己真有灵魂,却能够确信,变态一定是人类心底最原始的冲动之一,是一种操纵人类本性、我们不可或缺的初级官能或情绪。
谁不曾上百次地做下毫无来由的恶行或蠢事,仅仅是因为知其不可为,所以偏要为之?谁不对违背法律有着永恒的欲望,置我们最清醒的判断于不顾,只是因为心中觉得“非得如此”?我最终被变态的心理压倒了。正是灵魂中这隐晦的欲念激怒了灵魂自身,让暴力回归天性,使得人类为了恶而作恶;也正是它逼迫着我继续犯错,将一只无辜的生灵伤害到了极致。
一天早晨,冷血的我将绳索套上猫的脖子,在树枝上吊死了他。我淌着泪吊死了他,心中是最悲苦的自责。吊死他是因为我知道他曾爱我,因为我知道自己对他的伤害毫无来由;吊死他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正在犯下滔天的罪过,他会伤害我不死的灵魂——如果真有灵魂那回事的话——让我无法安生。即便在最慈悲和最可畏的上帝那里,即使仁慈无尽头,也无法将我宽宥。
就在犯下这桩暴行的当晚,我被救火的呼喊声吵醒了。床幔已经燃起来,整座房子都泛着火光。费了很大功夫,我和妻子还有一个仆人才从火场中逃出来。一切都毁了。我在尘世间的所有财富都被大火吞噬,我陷入了绝望。
我还没有懦弱到想在火灾与我的暴行之间寻找因果关系,我只是在描述一串事实,并且不想漏掉其中的任一环节。火灾的第二天,我回到那废墟看了看。除了一面隔墙,房子全垮了。这墙并不厚,差不多刚好在屋子正中,顶着我的床头。我觉得是由于最近才抹过一次墙灰的缘故,墙面十分有效地抵挡住了烈火的侵袭。墙边儿围了一大群人,其中许多人似乎都在激动并仔细地查看什么。“怪了!”“真特别!”他们诸如此类的话让我好奇起来。我走到近前,发现那白色墙面上赫然印着一只巨大的猫的形状,好像一尊浅浅的浮雕,样子和普鲁托真是无与伦比地相像,脖子上还缠着一根绳索。
起初,我被这副灵异的景象吓坏了——除了“灵异”还能是什么?但最终,理智的思考使我镇定下来。我记得猫是被吊死在与房子毗邻的花园里,而火警把很多人招进了花园,一定是谁剪断了树上的绳子,然后朝着打开的窗户一把将他扔进了房间——大概是想叫醒我吧。这受害于我暴虐之下的小东西,在其他墙壁倒下时被压进了新近涂抹的墙灰里。石灰、烈火,连同这尸骸中散发出的氨气,一同创造了眼前这幅肖像画。
于理我接受了这样的解释,于情我却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刚刚这惊人的一幕仍然深深地撼动了我,我难免浮想联翩。一连几个月,猫的游魂都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这段日子里,我又有了一种似是而非的情感,像是悔恨,却不是悔恨。我甚至开始惋惜失去了他,并且开始在我时常光顾的那些下流地方里搜寻一只和他同类的宠物。我想找一只和他相像的动物,好填补他留下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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