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前王储纳伊夫:“反恐王子”与“间谍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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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罕默德·本·纳伊夫
据新华社快讯:沙特国王萨勒曼21日宣布,废除王储穆罕默德·本·纳伊夫,另立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为新任王储。
以下文章始发于微信公号“中东研究通讯” 2015年刊发
原标题:中东人物解密| 沙特王储纳伊夫:“反恐王子”与“间谍专家”
布鲁斯·里德尔(Bruce Riedel)历任四届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南亚与中东事务顾问,效劳过四届美国总统;曾任美国国防部近东与南亚秘书处副秘书长及北约高级顾问。同时,他已在美国中央情报局任职30年,于2006年退休。此外,他也是布鲁金斯学会中东政策中心资深研究员兼布鲁金斯情报项目主任,该项目是布鲁金斯21世纪安全与情报中心的一部分。
近日,沙特王室权力斗争再引关注。自2015年初以来,沙特开国君主第三代子嗣登上历史舞台,在沙特内政外交事务中担当重任。其中尤为耀眼的当属现王储穆罕默德·本·纳伊夫(Muhammad Bin Nayef)(56岁)及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uhammad Bin Salman)(30岁)。前者担任沙特内政大臣,掌管国内外安全及情报网络;后者出任国防大臣,负责石油政策,也是坚持沙特空袭也门应对胡塞武装组织扩张的强硬派。
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图片来源:网络
面对沙特内政走向显现出的诸多不稳定和不确定因素,前美国中情局局长布鲁斯·里德尔近日发文,披露了纳伊夫在担任内政副大臣期间主持国内反恐行动的内幕,称纳伊夫为沙特“反恐王子”(the prince of counterterrorism)和“间谍专家”(spymaster)。
王储纳伊夫
美国在中东地区最早盟友——沙特阿拉伯王国正处于历史性的代继变革之中。时年79岁的现任国王萨勒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是现代沙特阿拉伯建国元老一代中的最后一位国王,正是这一代领导人将干旱贫瘠的沙漠之国建设成为海湾石油富国和中东地区大国。
毫无疑问,在兄终弟及继承体制下,影响沙特君主制代际更替的核心因素是血缘关系。王子父亲的身份将直接决定王子的继承命运。现代沙特王国开国君主阿卜杜拉·阿齐兹·本·沙特有22位妻子和44个儿子。自他1953年去世以来,共有6个儿子有资格继位。纳伊夫·本·阿卜杜·阿齐兹是老国王第23个儿子,继承序列排第二,但本该继位前国王阿卜杜拉的纳伊夫,已于2012年去世。
2015年初,沙特经历王位交接和领导层权力重新洗牌后,萨勒曼国王更换了王位继承次序,将自己的儿子穆罕默德代替穆克林(Muqrin)作为副王储,王储则由前王储纳伊夫·本·阿卜杜·阿齐兹的儿子穆罕默德·本·纳伊夫担任。
前王储穆克林,图片来源:网络
萨勒曼国王对王室领导层的重新洗牌,意味着时年56岁的穆罕默德·本·纳伊夫将是沙特王室第三代子嗣的领军人物,也将成为沙特历史上首任第三代国王。而将萨勒曼自己的儿子,年仅30岁的穆罕默德·本·萨里曼立为副王储,原因之一在于王储纳伊夫没有儿子,仅育有两个女儿。依据王室兄终弟及原则,穆罕默德成为国王指日可待。
纳伊夫之父:“黑太子”
虽然在沙特王室权力集团中,父亲的地位和继承次序对儿子的地位与身份有直接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父亲与儿子的政策与立场完全一致。现王储纳伊夫与其父——前王储纳伊夫·本·阿卜杜·阿齐兹在反恐问题上就与美国的立场和观点迥异。
有“黑太子”之称的纳伊夫·本·阿卜杜·阿齐兹(左)与其子穆罕默德·本·纳伊夫,图片来源:美联社(AP)
前王储纳伊夫,1934年出生于沙特塔伊夫,青年时期在利雅得“王子学校”接受瓦哈比宗教教育。1970年,纳伊夫的亲哥哥法赫德时任内政大臣,他任命纳伊夫为内政副大臣。1975年,随着法赫德继任国王,纳伊夫顺理成章地升为内政大臣。纳伊夫担任内政大臣期间,掌管着沙特海内外安全事务和情报系统,并留下了“镇压反动派”的名声。
他与极端正统的沙特教士阶层建立了异常紧密的联系,反对改革,抵制舆论开放,并对沙特东部富油区占总人口10%的伊斯兰教什叶派人口实施二等公民政策。当被问及为何抵制君主立宪制改革时,纳伊夫曾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国王宝座的勃勃野心,声称:“因为我不想成为伊丽莎白女王。”因为一系列残酷镇压和极端保守政策,纳伊夫被沙特的西部移民劳工称为“黑太子”。
除了在国内改革立场保守、态度强硬外,纳伊夫在打击恐怖组织上因优柔寡断常判断失误,并一直对美国心存防备。据悉,本·拉登早期在沙特境内活动时,他就拒绝听信美方情报也不太愿意与美国交换情报,并坚持认为“基地”组织不过是美国舆论造势所致,并不会对沙特王室及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沙特境内逊尼派和什叶派人口分布图,图片来源:哥伦比亚大学
然而,事实证明,纳伊夫和当时的沙特王室一样对“基地”组织的认识迟缓而滞后。而本·拉登得以在沙特境内顺利活动,很大程度是拜纳伊夫对“基地组织”的无知和对美国的情报警告及决策的无视所赐。2012年纳伊夫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并于6月在日内瓦逝世,时年78岁。对此,华盛顿高层得以松一口气,并对有“反恐王子”之称的小纳伊夫十分看好。据悉,前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和前中情局局长特尼特,都曾高度称赞小纳伊夫为最聪明和最有成就的沙特王子。
“反恐王子”与“间谍专家”
与其父不同,现王储穆罕默德·本·纳伊夫是沙特王室成员中典型的亲美派,他与美国关系的亲密程度可称之为沙特领导层之最。其王储身份引起美国关切的重要原因也在于此,纳伊夫是美国中东反恐政策和情报支持的坚定拥护者,他在担任沙特内政部副大臣和大臣期间,便为美国提供了关键性的情报服务,被称为“反恐王子”和“间谍专家”。
与其他王室第三代子嗣一样,纳伊夫在美国接受教育,求学于俄勒冈波特兰刘易斯克拉克学院(Lewis & Clark College in Portland, Oregon),但未取得学位。20世纪80年代末,他被送去美国联邦调查局接受情报侦察训练,以为接替其父担任内政大臣做准备。1992-1994年间,纳伊夫在苏格兰场反恐研究所(Scotland Yard’s antiterrorism institute)研习反恐。在此期间,布鲁斯·里德尔正担任中情局高级官员负责中东事务,纳伊夫便进了入里德尔的视线。此后,里德尔开始担任克林顿总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近东和南亚事务特别顾问。
1998年5月,里德尔陪同副总统戈尔访问沙特,他们在利雅得与纳伊夫父子会面。在戈尔会见当时的王储即后来的沙特国王阿卜杜拉前,沙特内政部破获了“基地”组织企图袭击吉达美国领事馆的阴谋。袭击副总统戈尔是本·拉登首次采取的“沙特本土行动”,在那之前,他所遵循的首要原则是不在沙特国内实施袭击。
2001年策划并实施“9·11”恐怖袭击的19人中,有15人来自沙特。但即使这样,也没能引起沙特内政部对境内“基地”组织活动的严肃对待和高度警惕。2002年12月,纳伊夫和其他王室成员一样,仍然不相信基地组织在沙特边境建立了活动基地,并坚持认定这15名沙特劫持者不过是受到犹太复国主义阴谋的愚弄罢了。
参与“9▪11”的恐怖分子,图片来源:布鲁金斯学会
然而,现王储纳伊夫却与其父风格与立场迥异。早在2001年前,纳伊夫便是深受尊重的重要反恐支持者。1999年,他成为内政部大臣助理,期间接管其父大量的日常管理工作。对沙特人来说,纳伊夫强硬的反恐立场拯救了他们,因为“9·11”后,“基地”组织已做好袭击王室和美国中东盟友的准备。
2003年5月12日,本·拉登对沙特首都利雅得发动了首次袭击,造成8名美国人、2名澳大利亚人和沙特安全部队人员死亡。该事件标志着“基地”组织针对沙特本土和沙特境内外国工人袭击的开始。当时,时任美国驻沙大使罗伯特·乔丹不断提醒沙特当局应对“基地”组织严肃重视,并采取有力应对措施。而如今,乔丹将五月份的袭击称为“沙特的珍珠港事件”。袭击事件发生不久,时任美国中情局(CIA)局长的乔治·特尼特,飞抵利雅得会见了当时的王储阿卜杜拉,此时阿卜杜拉已在法赫德国王中风后担任摄政王八年之久。
根据特尼特回忆录《风暴中心》(At the Center of the Storm),他曾告诫阿卜杜拉:“你的王室成员已成为‘基地’组织的目标,他们已做好暗杀王室成员和经济头目的准备了,他们将终结你们王室的统治。”特尼特还提醒道:“我们已掌握确切情报,基地组织的目标直指沙特王室成员,尤其是阿卜杜拉。”特尼特此行成功说服了阿卜杜拉和纳伊夫,使他们认为打击恐怖袭击已迫在眉睫。
图片来源:网络
此后,特尼特将纳伊夫视为CIA打击基地组织的亲密伙伴和2003-2006年间捍卫沙特王室政权稳定的核心人物。在传记中,特尼特写道:“我最重要的对话者是沙特王室中一个相对年轻的王子,他给予了CIA高度信任和充分尊重”。崭露头角的纳伊夫成为了CIA反恐情报与行动的忠诚拥护者。
正如特尼特所料,随后3年,沙特成为“基地”组织频繁袭击的目标。沙特警察部队与“基地”组织的对峙在沙特每个重要城市和众多乡村展开。同时,沙特境内的外国领事馆和经济设施也成为“基地”组织攻击的目标。面对严峻形势,纳伊夫领导了打击“基地”组织的战斗。沙特内政部公布了追捕“基地”组织主要头目的名单,下令追捕到底,并保持更新名单直至局势稳定。
那是一段非常危险的时期,沙特境内的许多外国人都选择了离开。纳伊夫频繁的发表电视讲话和媒体社论,向民众解释沙特所面临的恐怖威胁。事实证明,纳伊夫的反恐策略是高效且残酷的。同时,他也十分谨慎,没有实施大规模“搜索-摧毁”行动,巧妙地避免了反恐行动对政权的消极影响以及给外界造成沙特王国身处危机的印象。
纳伊夫要求追捕行动要具有针对性,因此避免了平民伤亡和大规模暴力冲突。至2007年,纳伊夫领导的内政部基本控制了“基地”组织活动,平息了恐怖主义威胁。可见,果断的姿态与谨慎有效的行动为纳伊夫赢得了“反恐王子”的美誉。
虽然沙特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平息和控制境内基地组织活动,但并未完全铲除“基地组织”。2009年,“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在也门崛起。面对难以消除的恐怖威胁,纳伊夫建立起打击针对美国和沙特恐怖袭击的信息网络。2010年,正当“基地”组织策划袭击一架从也门飞抵芝加哥的飞机时,纳伊夫及时向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反恐顾问约翰·布伦南交换了情报。最终,该飞机迫降迪拜,炸弹被成功解除。精准的情报掌握能力、通畅的情报交换渠道和丰富专业的情报训练,为纳伊夫在国际上赢得了“间谍专家”的美名。
此外,纳伊夫还因在六年前一场险象迭生的意外中幸存下来而被视为英雄。2009年末,纳伊夫同意与一名“基地”组织头目阿卜杜拉·艾斯里(Abdallah Asiri)见面——前提是,如果纳伊夫会见艾斯里,那么他将供出他的同伙并缴械投降。然而,当2009年8月27日双方如约在内政部纳伊夫的办公室会面时,艾斯里在拨通其同伙电话后,突然点燃炸弹引火自焚,最终纳伊夫只受轻伤。此事件更加刺激了纳伊夫的反恐决心。
值得一提的是,纳伊夫在国内施行有效的反恐政策原因在于,他精通打击恐怖组织最前沿的技术,尤其是掌握了改造被捕恐怖分子思想的诀窍。目前,内政部拥有五座特别高级安全监狱,关押了3500名“基地”组织成员,他们的目标是对这些成员改造而非监禁。
这些被关押的恐怖分子每人得到大量津贴,允许亲戚探望,甚至被允许在监督下参加婚礼和葬礼。而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政府的特殊补贴以改善住房、医疗和教育质量。这些政策的目的在于促使恐怖分子的家人有能力为他们的儿子承担责任,放弃恐怖分子身份。就当前内政部公布的数据来看,在完成监狱改造的人中,仅有20%重返恐怖组织,这一比例已远低于美国和欧洲。
亲美纳伊夫是否可靠?
虽然在反恐与对美政策上,现王储纳伊夫深得美国决策者的欣赏。但在对国内政治经济改革事务上,纳伊夫的态度及政策与其父一脉相承。
早在2011年,父亲纳伊夫升为王储,此事引起美国官方的担忧,因为他们并不希望看到一位有反美倾向的王储继任国王。同年,“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一时间,西方对突尼斯、埃及和巴林国内民众对威权政府的反抗感到欢欣鼓舞。而父亲纳伊夫对此浪潮十分恐慌,并对奥巴马对其盟友穆巴拉克的抛弃出离愤怒。他催促沙特进入巴林国内平息骚乱,稳定什叶派暴乱。
同时,在内政事务上,纳伊夫强烈要求他的堂兄,即阿卜杜拉国王对民众的改革要求不予理睬,态度强硬,决不妥协。但阿卜杜拉却采取了灵活姿态,采取了十分缓慢、谨慎、有限的改革措施。
沙特监禁参与恐怖主义罪犯的监狱,图片来源:路透社
在阿卜杜拉国王执掌沙特王室和国家管理期间,沙特妇女获得了广泛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并被允许拥有少量中等级别的政府职位。甚至沙特妇女一度有获得驾驶权的可能。同时,他还分配万亿美元以改善沙特劳工和中产阶级的生活。当然,阿卜杜拉的改革未对沙特政治体系构成根本挑战。但即便如此,对比之下,也难怪父亲纳伊夫被称为“黑太子”。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现任王储和内政大臣的纳伊夫,已镇压逮捕了国内持不同政见者,并关押任何提倡改革的人。对此,美国评论家表示,纳伊夫虽然对恐怖主义的威胁和手段了如指掌,但对控制舆论和镇压改革派将造成的潜在危险所知甚少。
与其父一样,纳伊夫也被民众视为好武力镇压,对改革持极端保守态度的领导人。海湾地区的异见者把沙特看作“纳伊夫残酷镇压下的和平沙特”,因为沙特君主仍将持不同政见者视为恐怖分子。就形势而言,阿卜杜拉任期内的改革大火尚未烧起来,纳伊夫对反动派的强硬态度却已将火苗扑灭。
可见,虽然纳伊夫是目前沙特王室同代王子中最亲美的一位,是阿拉伯世界最成功的情报军官,也能够与美国在诸多事务上保持愉快的合作关系。但身为内政大臣,他深知沙特在“阿拉伯之春”动荡以来所面临的政治危机及沙特的现有政治体制仍潜伏着不稳定因素。
纳伊夫与美国总统奥巴马握手,图片来源:美联社
由于沙特当局对持不同政见者毫不留情地镇压,美国等西方民主国家也开始重新考量他们与沙特政府的亲密关系。英国媒体《经济学人》多次撰文呼吁美国应中止与沙特的商业往来,并更加强硬地敦促沙特政府施行透明化政治和启动政府问责机制改革。
虽然奥巴马总统将沙特视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坚实盟友,但他也表示,虽然沙特面临来自伊朗的外部威胁,但其内部政治危机是首要威胁。对此,里德尔也认为,美国不应对纳伊夫的国内改革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查看原文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
穆罕默德▪本▪纳伊夫生平:
1959年出生于沙特吉达市
1970年代末求学于刘易斯克拉克学院
1980年代末在FBI学习情报间谍
1992-1994年在苏格兰场反恐研究所研习反恐
1999年担任内政大臣助理,领导沙特境内打击恐怖袭击行动
2003-2006年成为CIA在沙特打击基地组织的亲密伙伴
2009成为基地组织头目袭击目标,在自杀性袭击中轻伤生还
2012成为沙特内政大臣
2015成为沙特王储
参考文献
Bruce Riedel, “The Prince of Counterterrorism,” Brookings Institute, 29th September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