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乐主义者」蔡澜:痛苦并不能证明你独特

2017-09-05 00:16 人物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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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享乐主义者」蔡澜:痛苦并不能证明你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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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岁的蔡澜越发像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他用享乐主义的人生,轻描淡写就消解掉了所谓「意义」。

「我来一次,拿很多钱的。」须发皆白的蔡澜,狡黠一笑。他坐在五星级宾馆顶层的套房里,窗外是大上海直愣愣的高楼。正值上海书展,蔡澜前来宣传他的新书,一本答青少年感情问题的书信合集。

这会儿,这些书正规规整整摆在茶几上,有几本书立着,占据了画面前景。蔡澜稳坐书后,拐杖沙发边倚着。他穿一件质地柔软的粉色衬衫,衣料的褶皱都是圆润的,下面藏着一个圆肚子,似乎是蔡澜这么多年来吃喝玩乐的见证。

茶几上,他的茶缸子只有半满,架在烟缸上的细雪茄,也烧掉了小半。我们是他接见的第三波记者了,但他依然保持体面人该有的友好,一双眼睛即便没在笑,也是弯着的。时不时,他会划上一根火柴,在那根雪茄下面烧一会,把它重新点燃。

很明显,这个动作比跟我们扯淡,要更有意思一些。密集的采访难免累人,蔡澜却是笑笑,表示习惯了。他始终保持着风度和教养,但也决不会为了场面热络,而委屈自己扭捏出高兴的样子来。

接受轮番采访是宣传需要。他来大陆来得越来越勤,理由很简单:能赚很多钱。「年轻时候觉得赚钱不算什么。现在老了,还能赚钱,而且赚这么多。」蔡澜乐呵呵,身体往前倾了倾:「很过瘾哦。」

他就这么三言两语拆掉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题字也可以啊,一个字八万。」蔡澜又笑,补上一句:「我现在要涨价了,十万了,很过瘾哦。」

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大概就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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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澜

蔡澜能卖的「丹青」太多了,出小品文集、带旅行团、做美食节目,开店卖猪油捞饭,他甚至还有了名为「蔡澜花花世界」的网店,主推各种精致的月饼。

多条生产线,中心思想却是一以贯之:「人生的意义就在吃吃喝喝。」

对于吃,蔡澜最有发言权,他的知乎专栏只谈美食;列过死前必吃清单;在蔡澜叹美食的节目里,蔡澜在镜头前大嚼猪骨头,很尽兴的样子。不久前,蔡澜还带着一帮人专门去日本新潟,就为了吃正当季的水蜜桃。遵循传统的「不时不食」,是蔡澜对吃的基本原则。

蔡澜还是个猪油爱好者,吃面一定要猪油,一盘面变得油光锃亮。「猪油捞饭比身材更重要。」蔡澜斩钉截铁。

有关吃,风雅到「无聊」的事儿,他干的不少。最有名的,当数和镛记老板甘建成一起复原「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是金庸在《射雕英雄传》里创造的菜色,黄蓉用来笼络洪七公的。蔡澜做出了现实版,一块大火腿切三分之二,用电钻挖出24个洞,里头放上豆腐蒸煮。直到火腿的肉味进入豆腐,才算大功告成。豆腐一扫而光,火腿则「弃之不食」。

蔡澜最擅长这般无用的风雅之事。早年在邵氏集团做电影监制时,他工作能力很棒,却并不为此感到快乐。

没有好电影,只有卖座的电影,蔡澜当然知道。正如他自己说,要对老板有良心。既然无法寄托年少的理想,蔡澜就索性把电影当成玩具。他爱复原最好的菜色,上好酒,让女演员们穿上娇艳的旗袍。

蔡澜还拉好友倪匡去拍戏,演的是猥琐的嫖客,不过说服理由够充分:「拍戏的时候喝真的路易十三,还有一大波美丽女明星陪着。」

美女环绕之余,他也开专栏,回答年轻人的疑问。在他的新书里,年轻人依然困惑。12岁的女孩子说自己爱上了「花花公子」,高冷的女孩子也要来问他那个男孩到底爱不爱自己,有人为对方出轨伤心,也有人觉得自己脚踏几条船不是好姑娘。

蔡澜的回复总是非常主观,告诉年轻人,要去爱,不要藏着掖着,对不争气的来信者,蔡澜也大喇喇教训。字里行间,都是和蔼却又傲娇的狡猾样。

从四十多岁走到台前开始,总有年轻人不断地向他提问感情问题。年轻人一代代成长,问题却是「总是一样的。」蔡澜说,「人们总是一样地愚蠢。」

而他,最后一次因爱情感到痛苦,已经是十五六岁时的事了。

对于女人,蔡澜有太多经验之谈,「我可以为她们创造无限的想象力。」

从做电影开始,蔡澜身边永远围绕着美女。身边女友从来不缺。75岁了,蔡澜依旧照常谈恋爱。「要女朋友来聊天啊,那些事儿又不能总做」。谈及这些,他毫不避讳。他喜欢的女人,得是聪明的,喜欢书、电影、音乐。

谈了一辈子恋爱,女友估计成百了。「一年一个,不过分吧?」

蔡澜风流,下不下流却自任你评说。《蔡澜品女人》一书,写尽了他眼中的美女和丑姑婆,很是浪漫。他欣赏女人洗头发时的动作,钟爱纤巧的腰身,大胃姑婆也深得他心。

女人环绕,蔡澜只说她们「可爱」,大方表达喜欢,可单独的「爱」字,他却甚少提起。一次采访,蔡澜说起去日本念书、加入邵氏集团前,他喜欢一个姑娘,姑娘要他的爱,蔡澜大吃一惊,「她要我爱她,这怎么可能嘛。」

蔡澜有太太,却似乎并不妨碍他谈恋爱。金庸小说里,他最爱的女人,是《碧血剑》中的何铁手,一个典型的拥有独立人格的女人。她的爱真是帅气:「好吧,我不要你什么,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被需要是,她就出现,其他时间,就是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蔡澜的解释是,他太太相信他是个守诺言的人,会照顾自己一辈子,这就够了。

「一夫一妻制是那些性能力不强的人想出来的。」他倒真敢说。

倒有人能理解他。比如他的老友:金庸、黄霑、倪匡。加上他,恰好凑成外界口中的香江四才子,代表了这个城市一代人的风情。

都是真性情的人,自然聚在一起喝得高兴。一次,四人与三毛、古龙一起吃饭。「三毛很好的,皮肤很白。」蔡澜软糯地说起那个场景。倪匡越看越好,突然说,「三毛,我要咬你一口。」黄霑赶紧说:「我也要咬。」蔡澜又看看金庸,金庸先生说:「我也要咬。」蔡澜大笑起来,「如果给我咬,我也要咬咯。」

蔡澜觉得自己幸运,做什么,都是在黄金时代。做电影,逢上香港电影最黄金的时代,出书,也是出版业最风光的时刻,餐饮的黄金时代当然更长,是「永远」。

这么多「黄金时代」来来去去,蔡澜进进出出,倒也豁达。「有什么遗憾的?我还要做的事情很多。」

蔡澜自觉,活得越来越像他母亲。母亲活的精致,临老,也永远要画淡妆才肯出门。去哪儿都会自备袋装酒,早中晚,喝个尽兴。

就该为自己活着。他活得明白,反倒是外人总是迷迷糊糊。

外界有种种微词,蔡澜却不管不顾。他最怕被管,除了母亲的管束,其他一概不理。「他们又不了解我,有什么资格评论,要说就说去咯。」

至于道德这类基本枷锁,年纪一大把的蔡澜,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你不去想它,就不是问题了吗。」

「可总都有些压舱的东西,船才能航行啊?」我又问了个蠢问题。「不要刻意去想这些,要什么压舱底啊。」蔡澜亲切而友好地回答:「如果真有,那就是我自己咯。」

这老头怎么净找乐子?

蔡澜的享乐人生,似乎破坏了某种文化传统:读书人,就应该不快乐。「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这一问,总是问得人自惭形秽。读的多,知道得多,就应该知道天底下的痛苦太多。谁要是见天兴高采烈的,要不就是良心坏,再不然就是没脑子。

蔡澜显然不会没脑子,也没有什么证明他良心坏。

「人生不如意是有八九啦。」提起这个,蔡澜有一套标准答案:「我是要带给人家快乐的,提它做什么呢。」不仅不提,还要「装进保险箱,拴上铁链子,再一脚踢进大海里。」

好好活着就是生活目的。是否还有更崇高的目的,比如男人的三不朽?蔡澜又兴奋起来,讲倪匡的故事。

他一人分饰两角:先演一个台湾著名作家,指着倪匡,「倪匡,你的作品是不能留世的,我的才可以!」接着又学倪匡做出可爱的样子:「是的是的,你的可以留世。留给你的女儿,你的女儿留给你的孙女。」最后一句,他故意拖慢语调。「仅此而已。」

和「痛苦」的许知远一样,出于知识分子的想象,我们习惯相信,在那样一个大起大落的时代,李渔和张岱的享乐主义,都源于逃离。

蔡澜却很不以为然。他早没什么可抱怨的,也消散了义愤。他把自己包裹成享乐主义本身。这是一个一惊一乍的理想时代,大家自以为痛苦是多么与众不同,理想是多么惊世骇俗。

只有他轻描淡写,用精致的生活证明,痛苦并不能证明你独特。

如今,蔡澜定居在九龙城。这里是香港著名的美食中心,有最后的石板街和大排档,招牌在路两边层层叠叠。商场里从小学生的课本,到老人家的寿衣,一应俱全。嘈杂的市井气息让蔡澜喜欢这里,买菜,喝早茶,吃鱼腩饭。

他活在闹市,笑看人群。

众多社会头衔,蔡澜最在乎的就是:「一个人。」一架飞机上,蔡澜照例喝着酒。飞机遇到气流,开始剧烈颠簸。边上一个澳洲肥佬抓住扶手,紧张得不行。蔡澜则是神情淡定,颠簸停了,肥佬看过来,问了句,「老兄,你死过吗?」蔡澜答:「我活过。」

这个故事在各种场合被提及,真伪不可考,却足见蔡澜的人生态度。

没有人知道他最真实的内心。蔡澜的父亲蔡文玄,是个诗人,早年去了南洋。他呼吁过:「谋国之士奋然兴起。」

「读书人」这个词有个固定定语,「心怀天下」。在史景迁的解读中,享乐主义典范张岱,也是如此,三四岁时他爱看灯笼,仿佛那些亮光可以照亮城市的种种暧昧不明。

年轻时候的蔡澜,也曾有过野心。他想拍出好的艺术电影,他考虑香港的社会问题。

如果他能改变什么,蔡澜说,当然愿意去「抛头颅、撒狗血」。


责任编辑人:凤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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