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恶之花:曼陀罗不是曼德拉草
意大利版《曼德拉草》封面
《中世纪健康手册》中曼德拉草插图
白花曼陀罗
《维纳斯与战神》
女主人有意无意地将茶杯移到某朵曼陀罗花下,接了若干滴花露?几滴量不致死却能产生邪恶快感的花露,是否便是维多利亚时期园中茶叙的茶外之乐?
修读戏剧的学生们必读书单中有一本马基雅维利的喜剧《曼陀罗》。这意大利文复兴时期君子好逑的故事讥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性暗面,于今仍属反映时弊的案例精选——浪荡子卡利马科听说意大利佛罗伦萨佳人卢克蕾佳的艳名,欲火中烧,必得之而后快。但卢夫虽然又老又蠢,卢却是良家女子,不好得手。卡利马科在潦倒食客李古潦的帮助下,以治不孕症为名使尽手段骗上了卢克蕾佳的床。剧中,曼陀罗是登徒子卡利马科骗人药方的关键——他声称曼陀罗入药后,第一个和服药女性同床的男人8小时之后即将死去。因此,必须找一个替死鬼来吸取曼陀罗的毒性。卡利马科愉快地当上了“替死鬼”。卢克蕾佳的“崇高”被证明不堪一击。
撇开表面喜兴的浮沫,评论者们以为马基雅维利借对李维《历史》中所述卢克蕾佳殒身殉国的罗马故事之戏仿,消解了原述中坚贞的卢克蕾佳所代表的崇高气息。《历史》讲的是卢克蕾佳因受辱自杀的事件激发了罗马共和的诞生。贞烈美人以血净化了共和国。但马基雅维利的剧中,佛罗伦萨如此腐败,没有什么是干净的,同名美人的气节也在质疑之列。
然而有懂意大利语的方家指出:其实马剧所讲的植物是“曼德拉草”(英文 mandrake),它的地面部分长得像草,地下的根部则和人参一般似人形,与通常人们说的曼陀罗(英文datura)不是一回事。《中世纪健康手册》插图将其曼德拉草人形根部诠释为一颗大人头,甚为吓人。或由于两种植物都有催情、毒性、使人发狂一类的共性,导致不少人将曼德拉草与曼陀罗混作一谈。中译《曼陀罗》之后,原本就一知半解的读者更以误解为正解,延续至今。
曼陀罗译名——“天使的喇叭”或别名“恶魔之杂草”,维多利亚时代从中南美洲引种进英国,艳丽迷人,散
发浓郁的柠檬香。其花期短暂,暗夜吐露芬芳,数小时后便萎谢于正午丽日之下。大概因为它的精力都用在营造毒性上了,曼陀罗可算活得热烈、死得迅忽的率性之花。可也因为迷人指数同危险指数成正比,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人喜欢以曼陀罗花装点花园,甚至妥妥地安置在茶桌边上。
午茶时分,花园里的女主人,眼角余光扫到潜伏在茶桌下的花儿,心跳略为加快。表面谈吐风雅的茶会,会酝酿何样意外?比如,女主人有意无意地将茶杯移到某朵曼陀罗花下,接了若干滴花露?几滴量不致死却能产生邪恶快感的花露,是否便是维多利亚时期园中茶叙的茶外之乐?
一些艺术作品中呈现过人中了曼陀罗花毒的模样:神情狂野如魂灵附体,肢体扭曲。艺术史学者大卫·贝林汉姆在研究伦敦国家画廊所藏文艺复兴时期名家波提切利的画作《维纳斯与战神》时指出:貌似昏昏欲睡的战神其实应是服食了曼陀罗!这位学者作此论断的依据是波提切利将画面下角胖乎乎的小半兽人画得脸呈恶意,伸出的舌头引人联想到蛇信,它的手正按着一疑似曼陀罗之植物。为澄清疑问,大卫·贝林汉姆曾专程去了伦敦邱园请教植物学家,后者确证波提切利画中半兽人手下植物正是曼陀罗。
离开相对遥远的文艺复兴时期,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将曼陀罗当致幻剂来用貌似驾轻就熟。据说曼陀罗的效用犹如鸦片与酒精的混合,服食后症状先是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接着就陷入昏睡。在茶杯里滴上两滴花液难道只为助助谈兴?然而若联系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社会对几乎一切药物都相当着迷的现象,曼陀罗在太太们的茶会中扮上一个角色也算时尚吧。至少,比起当时上层社会女子为了让自己肌肤苍白竟然用砒霜来美容的极端,一点点曼陀罗汁只是小菜一碟。
话分两头:维多利亚时期,这边厢英国太太们以曼陀罗调点茶会小毒怡情;那边厢却在发生大事——英国在茶叶贸易中将鸦片倾销中国,在中国其时贪污腐坏的内政配合下,荼毒东方百姓——继之而来的两次鸦片战争灾难性地影响了中国历史。鸦片于中国人而言是舶来品,可当它被视为包括皇帝老儿在内的上流社会时尚而消费时,自上而下拥捧而成势不可当之阿芙蓉风,这才造成病入膏肓的庞大市场。
中国人对曼陀罗的使用却貌似晓得趋利避害。《本草纲目》中即有关于曼陀罗麻醉效用的记录,历朝历代,国人对其药用价值的探索实践没有中断过。中国的种种笔记武侠里更加肆意发挥,当曼陀罗作蒙汗药或情花使唤。尽管谙知此物用法的医家很多,一般人不会随便尝试。曼陀罗在中国很多地方轻易可见,它让国人更多联想到的是民间与江湖,与本土的时尚和上流倒没什么关系。
各国却一直都有不怕死的人尝试这恶客之花果,不乏青年人在社交媒体上交换心得——看来的确是花可禁,好奇心不可禁也。2003年,18岁的德国学生安德烈·W在试过曼陀罗浸泡的茶后挥刀自宫并断舌,为“好奇害死猫”新添警世一例。
文并供图/新西兰 深苔